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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有人问我你究竟是哪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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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就像是原始森林的祭祀刚刚结束,所有的机器野兽都安然睡去。

    我有些犹豫的把郑成功举起来,他正在表情严肃的欣赏远处林立的巨大的烟囱。

    我不知道我是该带着郑成功等在这里,还是跟着郑东霓进去。

    我不想让郑成功看到那种母女二人脏话连篇的对骂场面。

     “喂,郑成功,烟囱很好看,对不对?”我问他,他不置可否。

     “你是这儿的人,郑成功,这儿是你的家,那些烟囱你都应该认识,因为它们是我们龙城的界碑。

    ”我突然觉得这种话对于他来说国语深奥了,有点不好意思,“郑成功,”我好不容易才腾出一只手,拍拍他的脸蛋,“你知道为什么有的烟囱往外冒黑烟,有的烟囱往外冒白烟吗?”我笑了,“因为冒白烟的那些烟囱是在制造云。

    对了,你看见的天上的那些云,都是这些烟囱把它们送上去的。

    ” 然后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某个下午,大伯抱着很小的郑南音,指着远处的烟囱,对她说:“南南你知道吗,天上的那些白云就是这里的烟囱送上去的。

    ”那天大伯的心情正好不错,一定没有喝酒。

    “真的呀——”小小的郑南音崇拜的欢呼着。

    “当然了。

    ”大伯对她挤了挤眼睛。

    大伯那个时候还年轻,他是个健壮的,很好看的男人。

     还是上楼去吧,我突然之间,有些想念大伯。

     大伯无力的坐在他的轮椅里面,圆圆的头颅有些倾斜,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似乎就在他身旁发生的争吵一点都不能影响他。

     “你走吧。

    ”大妈依然是那么淡淡的对郑东霓说,一边低着头,搅和着面前那杯藕粉,“我这里太乱了。

    要天天照顾你爸爸,我实在没有时间再帮你带一个三个月大的小孩。

    ” “你要我走到什么地方去?”郑东霓咬了咬嘴唇,“你还不明白吗?我马上就要离婚了,我不会再到美国五了。

    下一步怎么走我都不知道,你要是需要钱我给你——” “你的钱你自己留着吧,我一分都不要。

    ”大妈讽刺的冷笑,“你赚钱也不容易。

    ” 郑东霓漆黑的看着她,沉默的看了几秒钟。

     “我们走吧。

    ”我走过去想把她拉起来,“走吧。

    ” 这个时候大妈悠闲的补充一句:“反正你有钱,你去雇个保姆来看这个孩子就好了,何必一定要跟我们挤在这个又小又破的地方呢。

    ” 郑东霓一把从我手里把小孩抢走,拎着他的衣服就像是在拎着一个破旧的口袋,她就这样拎着婴儿,把它凑到大妈的脸面前,一边摇晃着一边喊:“你看看他,你好好看看他!他眼睛看上去像个牲口,舌头总是吐在外面,他是个白痴,他长大了以后也是个白痴,他永远没有生育能力,他活不长的,你给我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这就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这就是你的亲外孙,你们让我受了多少罪现在你们全都得还在我儿子身上!你现在想撒手不理他,你做梦!”她一口气喊出这些话,脸涨得通红,乱乱的发丝拂在脸上,全然不管郑成功尖锐的哭声。

     “那是你自己造的孽,你怨得了别人吗?”大妈平静的说。

     我把郑成功从郑东霓手里抢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看着他的小眼睛里含着的很清澈的泪水,我就决定了,我得把他从这个地方带走。

    我不管郑东霓还要耗到什么时候,就算大妈同意,我也不会放心让他留在这儿的。

     于是我抱着郑成功蹲在大伯的轮椅前面:“大伯,这个是郑成功,郑东霓的孩子,你的外孙。

    现在我们走了,过两天我再带着他来看你。

    ” 大伯的喉咙里发出一种奇怪的,暗哑的声音,类似呜咽。

    我看到他用力的想要抬起他的右手,他粗糙的手机现在呈现着一种奇异的轻盈,就像是粉蝶的翅膀那样,轻轻的扇着,却不能挪动,我看懂了他的意思,于是我抓起郑成功粉嫩的小手,让他去碰触那些轮椅扶手上面,苍老无力的手指。

     当他用这只手漂亮的把那个情敌打翻在地的时候,他应该没有想到吧,那就是他一生里最精彩的一瞬间。

     在我们身边,争吵还在继续,不过那似乎都和我们无关了。

     “我自己造的孽?”郑东霓咬牙切齿,“我自己造的孽?妈的你还要不要脸?鬼才知道这种病是从谁那里来的。

    说不定就是你干的好事,说不定就是你卖的那个男人身上带着的基因呢。

    我还没说什么,你他妈还有脸来说是谁造的孽——” “怎么,不说话了?”郑东霓继续逼近大妈,“反驳我呀,骂我胡说八道满嘴喷粪呀,你要是真的底气那么足你就让我去做亲子鉴定啊。

    怕了吧。

    对了,我想起一件事情,你不会不记得这个房子的房东其实是我吧?当初是我拿钱替你们把它从公家手里买下来的,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赶我和我的孩子走?明天我就把它卖掉,明天我就找人来看房子,谁愿意买我就给他打折,到时候你就和这个男人一起烂死在大街上吧,到时候你就…” 大妈毫不犹豫的把手里那杯藕粉泼到了郑东霓的身上。

     郑东霓尖叫了一声,往旁边躲闪,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裙子勾到了大伯的轮椅的一角,我眼前的大伯变成了一个面无表情的不倒翁,慢慢的往一侧倾斜着,倾斜着,脸上神色却没有任何变化,有一滴很浑浊的液体挂在他浑浊的眼角,然后他就闭上了眼睛,似乎在等待自己像张被踹到的桌子那样倒下来,砸在地板上轰隆一声。

     我伸出左手抓住了他的轮椅。

     “爸爸,爸爸——”郑东霓惊呼着,鬓角上挂着一丝藕粉,她也匆忙的伸出手扶住了那个倾斜的轮椅,大伯于是就维持着那个往一边倒的姿势,像是处于失重状态下的宇航员。

    他睁开眼睛,喉咙里重新发出我们都不懂的声音。

    我这个时候才看见,因为这个倾斜,他把郑成功花蕾一般的小手牢牢的抓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他是想要抓住一样东西支撑住自己吗?可惜他选择了一样最不可能的。

     突然之间,郑成功笑了,他分红色的小舌头在这个笑颜里若隐若现。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的笑,在那之前我还以为他不会笑,他安心的把自己那只小手交给面前这个初次见面的,肥胖的,没有表情的,寂寞的不倒翁,并且毫无保留的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大妈颓然的坐在屋子的一角,战抖的手里还握着那个空空如也的玻璃杯。

     我们重新回到了夜幕开始降临的街道上,在清凉的八月的晚风里,我慢慢的开,郑东霓没有表情的陷落在副驾驶座里,郑成功似乎已经昏昏欲睡。

     “为什么你总是看见我最丢脸的时候?”她好像是自言自语。

     “因为你从来不怕在我面前丢脸。

    ”我回答。

     她无力的把头放在座椅靠背上,似乎完全不在乎郑成功在她双臂里摇摇晃晃。

    我又听见了她那种短促的可以说是猖狂的笑声。

     “谁说不是呢?”她自嘲的笑,“也只有在你面前我才什么都不怕。

    ”她腾出一只手,把车窗摇下去,“你身上有打火机么?”她问我。

     “你休想。

    ”我简短的说,“差不多点好不好。

    你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你儿子才三个月,你——” “好了!”她不高兴的挥挥手,“怎么那么啰嗦。

    ”然后她就陷入了沉寂。

     最后还是我先打破了沉默。

    我说:“你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

    ”她长叹了一声。

    谈起的声音让我很奇妙的感觉出,她在那副硕大的太阳镜后面闭上了眼睛。

    “我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我知道这次和以往不同,我不是来借住几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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