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天出去玩,你还不是一样得担心她去不该去的地方碰上坏人。
”
我哑然失笑,是不是人做了父母以后,都会蜕变成如此迟钝的生物。
那天夜里,我是被人推醒的。
恍惚间我感觉到了轻轻的摇撼,然后睁开眼睛的时候听见耳朵旁边细弱游丝的呼吸声。
我很迅速地坐起来,以为遇上了贼或者是女鬼,但是当我真的清醒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是南音。
“别,你别开灯。
”黑暗中她的声音特别清澈。
然后她轻轻地从后面抱住我的后背,再然后,她就哭了。
我一言不发地听她哭。
她呜咽的声音给我一个错觉,好像有什么用来打井的工具,不动声色,无所顾忌,一点一点地凿进她的血肉之躯的最深处,然后,抽出来那些源源不断的,滚烫的眼泪。
慢慢地,那把凿子开始来凿我的胸口了。
于是我转过身去,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
除了使劲揉她的头发和脖颈,一句话也说不出。
“哥,你为什么要骗我呀?”她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但是我还是听清楚了。
“我骗你什么了南音?”我诧异。
“你早就知道他不想和我好了,可是你不告诉我。
你也帮着他瞒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呀哥哥,你看着我丢人出丑,看着我被人劈腿,你都不说一句话,你们男生都是帮着男生的——”她抽搐着缩成了一团,指甲深深地嵌在我的胳膊里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南音。
”
黑暗中,我感觉到了她猛地抬起头的动作,脸庞划着空气。
“高考考完了以后,是你和教务处的几个老师负责检查志愿表的,那个时候你应该能看到,他报的是广州的学校;可是我也明明告诉过你,我们俩要一起去龙城理工的——我是为了他才填龙城理工的,可是他骗我。
你既然都能看到志愿表,为什么你不早一点告诉我他在骗我呢?我只不过是想从你嘴里听到坏消息而已,那也比从别人嘴里听到好。
你不告诉我,我像个白痴那样给所有我认识的人打了一圈电话,告诉他们我们俩要一起去龙城理工。
”她喘气的声音像个婴儿在打嗝,“我都不敢想,有多少人接我的电话的时候是在心里偷笑的,他们一定都笑我,笑我那么蠢,所有的人都知道了他和别人在一起,他要和别人一起去广州——哥哥——”
我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她不肯跟我讲话的原因,我简直都要被她荒谬的逻辑逗笑了,我用力按着她的肩膀:“南音,你用大脑想想。
我们学校今年有682个人参加高考,知道吗,也就是说,有682份志愿表要检查。
我不可能一个人对付这么多的,我们当时一共有六个老师带着几个学生把这些志愿表分了好几份分工,我又怎么知道苏远智的表格和档案落在谁手里?”
“你稍微留意一下还是找得出来的!”
“可是我为什么要留意他然后找出来?就为了核实他有没有和你报同一个学校?我吃饱了撑的?当时经过我的手的表格就有将近300,我怎么可能都记得?要不是你刚才说了,我根本就不知道苏远智报的是广州。
”
“那你为什么就不能用心找一找呢,他又不是别人,他是苏远智,你要是真的拿我的事情当回事你不会不知道他到底填了什么学校的!”
“南音,”我无奈地叹气,“你会不会太不讲理了。
”
“我就是不讲理我才不要讲理!”她突如其来地低下头,冲着我的胸口狠狠地一撞,“谁和我讲过理呢?苏远智背叛我的时候他和我讲过理吗?”
“好好好,不讲理不讲理。
”我轻轻拍着她单薄的脊背,心里想在刚刚结束的世界杯里,齐达内实在是给小孩子们作了个坏榜样。
她哭出来了一身的汗,头发都有一点潮湿:“哥,我是真的很喜欢他。
”
我说:“我知道。
”我其实想说“但是这不关他的事”,可是我终究不忍心说出口。
在彻底的,无边无际的黑夜的荒漠里,我就是她用坏了的手电筒。
虽然已经派不上任何用场,可是毕竟是个能握在手里的依傍。
要是连这个派不上用场的希望都没了,才真的可怕。
我懂得,这也是她为什么要执著地埋怨我的原因。
她需要抓住一点和主题关系不大的事情来恨一恨。
全神贯注地迎接劈头盖脸的悲伤,是需要勇气的,不是人人都做得到。
然后我莫名其妙地想起来很多年前的事情。
那是冬天,我放学回家的路上总是被一个男孩子截住,他不断地求我告诉他郑东霓在哪儿。
我说她在新加坡,可是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当他终于明白了我不是在骗他的时候,他发了一会愣,然后看了我一眼。
当时我突然觉得我在什么地方看到过类似的眼神,会不会是我爸爸妈妈的葬礼上,爷爷的眼睛。
深深的,深不见底的悲凉。
那个男生对我说:“我是真的很喜欢她。
”我说:“这只是你自己的问题,其实不关她的
事。
”那应该是我这辈子说过的最残忍的话。
我有节奏地,舒缓地拍着南音的背。
不知道过了多
久,我觉得她渐渐安静了下来。
她的气息渐渐平静,跟着她转过身,和我并排坐在床上,背靠着温暖的木纹墙纸。
她毫不犹豫地把她潮湿的小脸在我胳膊上蹭干净,然后像往常那样,抱着我的手臂,把她的小脑袋贴在上面。
“哥哥,”她出神地说,“你说,是只有第一次分
手的时候这么难熬,还是每次都这么难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