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下面凝视着我,即便她目不转睛,她的眼睛里也似乎总有水波在精妙地荡漾着,“他们两个人好可怜。
”她惆怅地说。
我微笑[福哇txt小说下载]。
“真的。
”她认真地歪着脑袋,“我自己恋爱了以后,才知道,不管怎么样,两个人相互喜欢都是难得的事情。
被别人这样对待,他们真的很可怜。
”
“咱们过去的小婶一定不会同意你这种说法。
”
“我讨厌她。
”郑南音恶狠狠地说,“我才忘不了,我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奶奶病危了,大家都得每天轮流去医院。
我妈妈就让我每天中午去他们家吃饭。
她只有当着我爸爸妈妈面的时候才会对我好。
要是只有我们俩,我不听话,她就过来使劲拧我的屁股。
难怪小叔不喜欢她了,她心肠歹毒。
”
“我同意。
”我捧着笑疼了的肚子,说,“现在你要去睡觉。
”
“我都有点不敢和东霓姐姐睡一张床了,突然觉得其实我一点都不了解她。
”她站起来,光着脚丫往门口走,转过脸,“哥哥,我现在是不是真的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和你一起睡?”
我简练地回答她:“滚出去。
”
关上灯,在周遭的一片黑暗里,我才想起,我还是有个细节,忘记了告诉郑南音。
那是在我和小叔那场非常重要的对话之后的事情。
我似乎说过了,整整一个学期,拜郑东霓所赐,小叔收不上来任何一本作业。
我们学校每到学期末,都会在每个班随机一部分人,检查他们的各科作业本的批改情况,也就是说这项检查针对的不是学生,是老师的日常工作。
所以,没错,随着例行的抽查日逼近,小叔会有麻烦。
但是小叔一点都不在意。
他只不过是再也不提收作业的事情。
就好像批改作业这件事,自然而然地不再是他的工作。
可是他没有想到,在检查日到来的前一天,他的办公桌上,突然多出来一叠又一叠的本子。
习题,周记,作文……仔细数一数,大概占全班人数的一半。
我问小叔,他知不知道这一半的人是被谁团结起来的,他说,这不重要。
那天,我彻夜留在小叔那间小屋里,帮他赶工。
我来负责看那些有标准答案的习题,打钩或者叉,然后写优良中差,唯一比较头疼的是需要捏造一下日期来掩盖前两个月的空白。
小叔负责看周记和作文,我跟他说,差不多就好了,用不着每篇后面都写评语,小叔笑笑,摇头。
那是一个充满了希望的通宵达旦,看着曙色一点点染白了肮脏的玻璃窗,我觉得眼前这些堆积的本子代表着一段新生活开始的希望。
而小叔,他写的评语未必很长,却字字珠玑。
他的脸一点一点地红润了起来,他的字永远都是那么漂亮,看不出来彻夜无眠的零乱潦草。
我怕是一辈子也写不了那么好看的字。
然后他长长地叹息一声,就像是一个烟瘾犯了的人深深地把一口烟吸进肺里那么心满意足。
其实我一直在盼望着,我希望能在这一堆堆的本子里,找到一本,上面写着郑东霓的名字。
我知道,小叔心里其实也在这么盼望着。
我们心照不宣地等待着,就像两个在火车站接站的人。
一个个无关紧要的名字从我们的手指间掠过去,未批改的那叠本子越变越薄,我们一起期待着那个息息相关的人,希望“郑东霓”这三个字会在越来越渺茫的希望里浮出水面。
但是我们终究没有找到。
没有办法,郑东霓她就是这么狠,她一直这样。
一直如此。
好比——那一年。
那一年我高中毕业,我说过了,我并没能考上我想去的大学。
三叔当时想送我出国去念书,其实他和三婶已经开始在做相关的咨询了。
但是我不肯,我说我不想去,我还说我去上这个大学没什么不好,我很喜欢物理这个专业。
然后,郑东霓从新加坡回到龙城来。
她带我去咖啡厅,叫我随便点饮料。
那是我第一次去这种地方。
若有若无的音乐声中,我们彼此有些不自然地看着对方。
“你看上去总是那么小,你什么时候能长大一点呢?”她习惯性地嘲弄我,按灭了烟蒂,过滤嘴上留着淡淡的唇膏印迹。
我18,她21。
她看上去比我大很多。
我还是一个穿着运动衫的中学生,她浑身妖娆,举手投足都是属于异乡,属于物质的气息。
我知道店里穿梭的服务生们都在暗暗猜测我们的关系,这让我尴尬,几乎不敢抬头看她。
“你为什么不肯去留学?”她问我。
“我不想去。
”
“撒谎。
”她狠狠地瞪着我,只有在她故作凶悍的时候,她眼神里那一点稚嫩才会出卖她的真实年龄。
“三叔的公司刚刚开张不到三年,现在周转得其实不算好。
”我淡然地说。
她沉默了一下,粲然一笑:“跟我去新加坡。
我来付你的学费。
你成绩好,补一补英语,一定能念名校的。
”
我被她逗笑了,我说:“算了吧,与其欠你的,我宁愿欠三叔的。
”
“等你以后发达了,把钱还给我不就行了。
”
“钱以外的东西,永远都还不清。
”我无意识地摆弄着包过方糖的纸。
“拜托。
”她吃惊地挥挥手,丁冬一声,把打火机扔在玻璃的台面上,“除了欠债还钱之外,你总得有点自己的理想吧?你只有这一辈子而已,你明白不明白?”
“我的理想就是能快一点自己站稳,能早一点凭自己的力量活下来。
就这么简单。
”
她侧着脑袋,凝视了我片刻,把一口烟喷到我脸上:“你去死吧。
”她清晰地说,“我懒得理你。
我怎么会有你这么没出息的弟弟。
别人都还没怎么样,你自己就先因为你是孤儿看扁自己。
连赌一把都不敢。
所以你去死吧,你只配庸庸碌碌地一辈子活在烂泥坑里,死到临头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这一生做过什么值得回忆的事情。
”
我躲闪着她的眼光,什么都没有说。
她永远是这样,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说的话会深深地刺到别人心里去。
我只能拿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