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喜欢吃牛肉干,除了艾玛·W,而她此刻正埋头吃着意面,于是凯特便不用与人分享了。
“周一快乐,孩子们!”达令夫人说道,她正拄着她的铝制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到他们桌子这边。
她保持着这样一个习惯,即总会在每一组孩子用餐过程中的某一时刻走进餐厅,而且她总能把一周五天融进招呼语中。
“周一快乐,达令夫人。
”孩子们咕哝道,凯特此时则悄悄地把还在满口咀嚼的牛肉干塞进了左边的腮帮子里。
“怎么只有这么少人在吃饭?”达令夫人问道。
什么事都逃不过她的法眼。
“面条闻起来像湿乎乎的狗肉。
”克洛伊说。
“像什么?老天啊!”达令夫人将那只满是皱纹和老年斑的手按在垂挂下来的胸脯上。
“我听出来,你似乎忘记了‘好话原则’,”她说,“孩子们,有谁能告诉我‘好话原则’是怎么说的吗?”
没人吭声。
“贾森?”
“如果你说不出什么好话,”贾森咕哝道,“那就什么都别说。
”
“‘什么都别说。
’这就对了。
有没有人能对我们今天的午餐说点好话?”
寂静。
“凯特小姐?你能说点好话吗?”
“那个,午餐显然……油光发亮的。
”凯特答道。
达令夫人久久地看着她,目光凛然,然而她只说了一句:“行吧,孩子们。
用餐愉快。
”接着便重步走开,到昌西夫人那桌去了。
“跟油光发亮的湿乎乎的狗肉一样油光发亮。
”凯特小声对着孩子们说道。
孩子们爆发出尖声大笑。
达令夫人站住了,然后撑着拐杖原地转过来。
“对了,凯特小姐,”她说,“今天‘安静休息时间’你能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吗?”
“当然可以。
”凯特说。
她终于咽下了那口牛肉干。
孩子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转向她。
即使才四岁,他们也都知道被叫去办公室可没什么好事。
“我们喜欢你。
”片刻之后贾森说道。
“谢谢,贾森。
”
“我和我弟弟长大后,”大卫·萨姆森说,“我们要娶你。
”
“是吗?谢谢你。
”
接着她轻拍双手,说:“知道吗?今天的甜点是曲奇饼冰激凌哦。
”
孩子们小声地发出“嗯”的应答声,但看上去仍都一脸担忧。
五岁的孩子们才刚刚吃完冰激凌,便站在餐厅门口,互相打闹起来,整个队伍歪歪扭扭的。
他们一个个人高马大,犹如令人胆寒的巨人,对于凯特而言,他们似乎是闯入她小小世界的异类,尽管就在去年他们还是她带的四岁班学生。
“我们走吧,孩子们!”昌西夫人一边高声说道,一边吃力地站起身来,“我们让人家等着啦。
对华盛顿夫人说谢谢。
”
“谢谢您,华盛顿夫人。
”孩子们异口同声地说道。
华盛顿夫人此刻站在通往厨房的门边,听到后她微微一笑,仪态尊贵地点了点头,用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小朋友学校十分重视举止礼仪)四岁孩子勉强排成一队,鱼贯而出,经过五岁孩子身边时,他们一个个畏畏缩缩,恭恭敬敬,大气不敢出。
凯特走在最后,经过五岁班助理乔治娜身边时,低声对她说:“我得到办公室去一趟。
”
“哎呀!”乔治娜说,“好吧,祝你好运。
”她很年轻,长着一张可人的脸蛋,两颊粉扑扑的,已经怀上了第一个孩子,肚子大得出奇。
她肯定从来不会被叫到办公室去,凯特在心里打赌。
回到四岁班教室,她打开储物柜,拖出成堆的铝制小床,孩子们等会儿要在上面睡午觉。
她将一张张小床在屋子里放好,然后将孩子们放在自己小壁橱里的枕头和毯子都分发下来。
她还一如往常地阻挠了四个最饶舌的女孩子想要一起睡在一个角落里的企图。
在“安静休息时间”,昌西夫人一般都会待在教师休息室,然而今天她吃完午饭回到了四岁班教室,此刻在她的桌子前坐下,从自己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份《巴尔的摩太阳报》来看。
她肯定已经听说凯特被达令夫人叫到办公室去的事了。
利亚姆·D说自己不困。
他每天都重复同样的话,可是快到操场玩耍时间的时候,偏偏就是他,每次还睡得跟昏死过去似的,凯特小姐好容易才能叫醒他。
她把毯子的边缘叠到他身下,他喜欢这样——一条白色的法兰绒毯子,上面有两条黄色的条纹;如果身边没有别的男孩会听到的话,他至今仍管它叫“毯毯”。
吉莉则需要凯特帮她把马尾辫放下来,这样发夹就不会在她躺下时刺到她脑袋。
凯特把发夹放到吉莉的枕头底下,对她说:“记住放在那里,这样你醒来时就能找到了。
”到时候她应该能回到教室提醒她,但是万一她回不来了呢?万一达令夫人叫她立即收拾东西走人呢?她轻轻地抚摸着吉莉的头发,帮她解开辫子——浅棕色的头发,摸起来如丝缎般柔软,上面有宝宝洗发水和彩色画笔的味道。
她没法再陪着他们,帮助安特万解决被人欺负的小小烦恼,也永远不会知道艾玛·B会如何和她即将在六月从中国过来的新妹妹一起生活。
她不是真的讨厌孩子。
至少有些孩子她还是挺喜欢的。
她只是不是所有孩子都喜欢,就好像他们是一模一样的个体,清一色地属于某个微小门类或是什么的。
但当她对昌西夫人说“马上回来”时,语调却是轻快活泼的。
昌西夫人只是朝她笑了笑(是她并不知情,还是暗含同情?),把报纸翻过页去。
达令夫人的办公室挨着二岁班教室,这里的孩子太小了,为了防止他们从床上滚下来,他们是睡在地板的垫子上面而不是小床上的。
他们的教室里灯光暗淡,透过门上唯一的玻璃能望见里面,那里似乎弥漫散溢着一种浓密厚重、有意为之的寂静。
透过达令夫人办公室门上的那块玻璃,能看见她正坐在桌边一边打电话,一边迅速翻阅着一沓纸。
然而凯特一敲门,她就立刻说声“拜拜”后挂了电话。
“进来。
”她说。
凯特走了进去,跌坐在桌子对面的一把直背椅上。
“我们终于估算出了换掉那块弄脏的地毯所需的成本。
”达令夫人对她说。
“嗯。
”凯特说。
“然而,问题是,地毯为什么会弄脏?很明显,是因为某种疏忽,除非我们找出这一疏忽,否则换上一块新地毯就是毫无意义的。
”
对此凯特无话可说,所以她就没吭声。
“好吧,”达令夫人说道,“这事儿就说到这里吧。
”
她动作麻利地叠好那堆纸,把它们装进一个文件夹里。
然后她伸手去拿另一个文件夹。
(是凯特的文件夹吗?会有凯特的文件夹吗?里面究竟会有什么呢?)她打开文件夹,盯着最上面那张纸看了一会儿,然后透过眼镜镜框的边缘凝视着对面的凯特。
“那么,”她说,“凯特,我是在想,你到底,会怎样评价自己在这里的表现?”
“我的什么?”
“你在小朋友学校的表现。
你的教学水平。
”
“噢,”凯特说,“我不知道。
”
她指望用这一回答勉强对付过去,然而达令夫人继续盯着她看,显然是等着她说点什么,于是她只好加上一句:“我是说,其实我并不是老师,我是一名助理。
”
“什么?”
“我只是助理。
”
达令夫人继续盯着她看。
“但我觉得我做得还不赖。
”凯特最后说道。
“是的,”达令夫人说,“大多数时候,确实不赖。
”
凯特试图不流露出惊讶的神情。
“事实上,我可以说孩子们看上去很喜欢你。
”达令夫人说。
她未说出“不知出于何种神秘的原因”,然而这话却静静地悬浮在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