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遗憾了,我没有颜料了。
”格扎维埃尔说。
她沮丧地看了看窗户,一半高度以下覆盖着一层蓝色颜料。
“您的活干得不错。
”弗朗索瓦丝说。
“哦,搞成这样!我相信伊内斯永远也不可能看见这些玻璃了。
”
伊内斯在第一次警报演习的第二天就逃离了巴黎,弗朗索瓦丝转租了她的套房。
巴亚尔旅馆的房间里,太容易触景生情而思念皮埃尔。
在巴黎不再提供灯火和避难所的那些凄凉的夜晚,人们感到需要一个家。
“我需要颜料。
”格扎维埃尔说。
“哪儿都找不到了。
”弗朗索瓦丝说。
她正在用大字在一个寄给皮埃尔的包裹上写地址,里面是书和烟。
“什么东西都找不到。
”格扎维埃尔生气地说。
她蹦到一张扶手椅里。
“那么,好像我什么也没有做。
”她低沉着嗓音说。
她裹着一件棕色粗呢浴衣,一根腰带系在腰间,手藏在宽大的衣服袖笼里。
明显剪短的头发直直地垂在脸的周围,她看上去如同一个小修士。
弗朗索瓦丝放下笔。
丝巾裹着的电灯泡向屋子里射出微弱的紫光。
“我应该去工作了。
”弗朗索瓦丝想。
但是她缺乏勇气。
她的生活失去了充实感,成了一种松软的实体,每走一步都以为要陷入进去,然后再度跳起来,刚刚够得上在稍远之处站定,每一秒钟都希望是最后一次沉陷,每一秒钟都希望土地突然变得坚硬起来。
不再存在未来。
唯有过去是实在的,而过去就体现在格扎维埃尔身上。
“您有热尔贝的消息吗?”弗朗索瓦丝问,“他的军营生活过得怎么样?”
十天前她曾见过热尔贝,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
但是如果她从不问他的情况就不自然了。
“他好像不感到无聊。
”格扎维埃尔说。
她私下里轻轻一笑。
“况且他现在很爱发怒。
”
她甜蜜的表情反映出她确信自己完全拥有他。
“他不可能缺少运气。
”弗朗索瓦丝说。
“使他恼火的是,”格扎维埃尔宽容而入迷地说,“知道自己是否会害怕。
”
“很难事先想象。
”
“哦!他和我一样。
”格扎维埃尔说,“他富有想象力。
”
出现了一瞬间的冷场。
“您知道人们把伯格曼关到一个集中营去了吗?”弗朗索瓦丝问,“政治流亡者的命运真是糟糕。
”
“呵!”格扎维埃尔说,“这都是些间谍。
”
“不全是。
”弗朗索瓦丝说,“有很多真正的反法西斯战士,人们以反法西斯战争的名义囚禁了他们。
”
格扎维埃尔轻蔑地撅起嘴。
“就因为这些人引人注目。
”她说,“惹一下他们用不着那么哀伤。
”
弗朗索瓦丝有些反感地看了看这张冷酷无情的脸。
“如果都不关心人,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可做的。
”她说。
“哦!我们俩生来不是一种类型的。
”格扎维埃尔轻蔑而狡猾地看了看她说。
弗朗索瓦丝住了口。
同格扎维埃尔的谈话立即转为充满敌意的冲突。
现在,在格扎维埃尔的谈吐和阴险的笑貌中流露出来的不是孩子气的、任性的敌视,而完全是另一种东西:女人的仇恨。
她永远不会原谅弗朗索瓦丝保留住了皮埃尔给予她的爱情。
“我们听张唱片怎么样?”弗朗索瓦丝问。
“随您的便。
”格扎维埃尔说。
弗朗索瓦丝在唱盘上放了《彼得鲁什卡》的第一张唱片。
“总是老一套。
”格扎维埃尔愤怒地说。
“没有选择余地。
”弗朗索瓦丝说。
格扎维埃尔用脚跺地。
“这要延续很长时间吗?”她咬牙切齿地问。
“什么?”弗朗索瓦丝说。
“黑暗的街道、空空的店铺、十一点就关门的咖啡馆。
所有这些事。
”她狂怒地补充道。
“恐怕还要延续下去。
”弗朗索瓦丝说。
格扎维埃尔两手抓满了头发。
“可我会发疯的。
”她说。
“不会那么快变疯。
”弗朗索瓦丝说。
“我没有耐心,我。
”格扎维埃尔用仇恨的绝望的语调说,“光让我从坟墓深处凝望事物发展是满足不了我的!光对我说世界的另一头仍然有人存在,而我却摸不到他们是满足不了我的。
”
弗朗索瓦丝气得满脸通红。
本该永远不要对格扎维埃尔谈什么话。
你对她说的一切,她都立即将此掉转过来针对你。
格扎维埃尔看了看弗朗索瓦丝。
“您那么理智,真运气。
”她说,谦逊的态度模棱两可。
“只要不自觉悲惨就行。
”弗朗索瓦丝生硬地说。
“哦!人或多或少有些感情。
”格扎维埃尔说。
弗朗索瓦丝看了看光秃秃的墙壁以及似乎是用来保护一座坟墓内部的蓝玻璃。
“这感情对我来说可能无关紧要。
”她痛苦地想。
在这三个星期中,不管她怎么做,她没怎么离开过格扎维埃尔。
她将继续生活在她身边直至战争结束。
她不再能否认这敌对的存在物在她身上、在全世界投下了一个有害的阴影。
门铃声划破了沉闷的气氛。
弗朗索瓦丝穿过长长的走廊。
“是什么?”
女门房递给她一个没有邮票的信封,上面的字是一个陌生人写的。
“一位先生刚拿来的。
”
“谢谢。
”弗朗索瓦丝说。
她拆开信。
是热尔贝的笔迹。
“我在巴黎。
我在雷伊咖啡馆等您。
我有一晚上时间。
”
弗朗索瓦丝把纸塞在她包里。
她走进她的房间,拿起大衣和手套。
她心花怒放。
她试图做出适当表情,并回到格扎维埃尔的房间。
“我妈妈要我去打桥牌。
”她说。
“啊!您要走。
”格扎维埃尔带责备的神色说。
“我大约午夜回来。
您不离开吗?”
“您要我去哪儿?”格扎维埃尔说。
“那么一会儿见。
”弗朗索瓦丝说。
她下了没有照明的楼梯,跑步穿过街道。
一些女人在蒙帕纳斯街的人行道上踱来踱去,斜挎着装有防毒面具的灰色圆滚筒。
公墓墙后面,一只猫头鹰在叫。
弗朗索瓦丝气喘吁吁地在盖泰街角停下。
一大团暗暗的红光在梅内大街上闪烁,那就是雷伊咖啡馆。
所有这些公共场所因拉着窗幔、灯光暗淡而带有妓院的诱人外表。
弗朗索瓦丝撩开挡住进口的门帘。
热尔贝坐在电风琴旁边,面前放着一杯烧酒。
他把橄榄帽放在桌上。
头发修剪得很短。
他穿着土黄色军装,似乎显得极为年轻。
“您能来多好啊!”弗朗索瓦丝说。
她抓住他的手,他们的手指紧紧交叉在一起。
“这个办法终于行得通了?”
“是的。
”热尔贝说,“但是我没有能预先通知您。
事先我不知道是否能成功地脱身。
”他笑了笑。
“我很高兴。
这很容易。
我能时不时再出来。
”
“这样的话,可以指望每个星期天见面了。
”弗朗索瓦丝说,“一个月里星期天那么少。
”她遗憾地看了看他。
“况且,您还应该见见格扎维埃尔。
”
“应该。
”热尔贝无精打采地说。
“您知道,我有皮埃尔的最新消息。
”弗朗索瓦丝说,“有一封长信,他过的完全是一种田园生活。
他像度假一样住在洛林一个神父家里,神父用黄香李馅饼和奶油鸡塞得他饱饱的。
”
“真可恶。
”热尔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