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埃尔蓬头散发、满面通红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外衣的袖子卷着,裙子上沾满尘土。
“啊!是你们!”她说,一副惊惶失措的模样。
想预测格扎维埃尔怎样迎接他们,那是徒劳,永远猜不准。
弗朗索瓦丝和皮埃尔呆若木鸡。
“您在那儿干什么?”皮埃尔问道。
格扎维尔喉咙哽住了。
“我在搬家。
”她伤心地说。
场面令人瞠目结舌。
弗朗索瓦丝隐隐约约地猜想到克丽斯蒂娜姑姑的嘴唇开始噘起来了,但是面对这混乱的局面:杂乱不堪的房间和神色慌张的格扎维埃尔,一切都似乎不算什么了。
屋子中央三个箱子大敞着,原来壁橱内的皱衣服、纸张、梳妆用品都成堆地摊在地上。
“您估计一会儿就能弄完吗?”皮埃尔严厉地看着这“横遭洗劫的圣地”说。
“我永远也完不了!”格扎维埃尔说,她倒在一个扶手椅里,手指紧按太阳穴。
“这个妖婆……”
“她刚才和我谈了,”弗朗索瓦丝说,“她对我说,您还可以再住一夜,如果您觉得合适。
”
“啊!”格扎维埃尔说,眼睛里掠过一线希望的光,但立即便熄灭了。
“不,我必须马上离开。
”
弗朗索瓦丝可怜起她来。
“但是您今晚找不到房子。
”
“啊!肯定找不到。
”格扎维埃尔说,她低下了头,长时间沮丧地待在那里。
弗朗索瓦丝和皮埃尔好像着了魔,呆呆地凝神看着这金黄色脑袋。
“那么,撂下这一切。
”弗朗索瓦丝猛然恢复了意识,“明天我们一起去找房子。
”
“撂下这些?”格扎维埃尔问道,“但我不能在这乱糟糟的地方再待一个小时。
”
“今天晚上我和您一起整理。
”弗朗索瓦丝说,格扎维埃尔以悲哀的感激目光看着她。
“听着,您穿好衣服,到多莫咖啡馆等我们;我们呢,得赶快去看画展,一个半小时以后我们就回来。
”
格扎维埃尔跳起脚,两只手大把拽着头发。
“啊!我多想去看画展!十分钟以后我就准备好,我梳一下头就行。
”
“姑姑已经在发牢骚了。
”弗朗索瓦丝说。
皮埃尔耸了耸肩膀。
“总而言之,酒会是错过了。
”他面有愠色地说,“不再有必要在五点以前赶到那里。
”
“随你便。
”弗朗索瓦丝说,“可这事又该怪我了。
”
“你别在乎就是了。
”皮埃尔说。
“您向她做做笑脸。
”格扎维埃尔说。
“只好这样了。
”弗朗索瓦丝说,“你为我们找个借口吧。
”
“我尽量。
”皮埃尔咕哝道。
“那么,我们在我房间里等您。
”弗朗索瓦丝说。
他们上楼梯。
“一个下午全完了,”皮埃尔说,“展览会出来,哪儿都没时间去了。
”
“我跟你说过她不随和。
”弗朗索瓦丝说,她走近镜子:戴着这样高耸的帽子,脖子就不显了。
“但愿她不坚持搬家。
”
“你没有必要跟着她搬。
”皮埃尔说,他怒不可遏。
同弗朗索瓦丝在一起,他总是喜笑颜开,她几乎忘了他的脾气很坏;而在剧院里,他爱发怒是出了名的。
如果他把这件事看作是对他个人的侮辱,那么一下午都不好过。
“我肯定跟着搬,这你很清楚。
她虽不会坚持,但她将陷入极度失望中。
”
弗朗索瓦丝环顾她的房间。
“我可爱的小旅店。
幸而她意志薄弱,该把这点考虑进去,可指望不搬。
”
皮埃尔走到堆在桌上的手稿面前。
“你知道,”他说,“我要把《风先生》这个剧本留下来,我对那家伙很感兴趣,他值得鼓励。
这几天找一个晚上,我要请他吃晚饭,你来判断一下。
”
“我也该把《亚森特》交给你。
”弗朗索瓦丝说,“我觉得有点儿希望。
”
“指给我看看。
”皮埃尔说,他开始翻手稿,弗朗索瓦丝趴在他肩上和他一起翻阅。
她情绪不佳,单独和皮埃尔在一起,她本来可以匆匆地把画展的事应付过去,但和格扎维埃尔在一起,事情就立即变得很累赘:就好像生活中人们鞋底下带了几公斤粘土在走路一样。
皮埃尔本不该决定等她,他也同样,情绪很差。
将近半小时过去了格扎维埃尔才敲门。
他们迅速下了楼。
“你们想去哪儿?”弗朗索瓦丝问道。
“我随便。
”格扎维埃尔说。
“我们还有一小时,”皮埃尔说,“去多莫咖啡馆吧。
”
“多冷啊。
”格扎维埃尔说,同时紧了紧裹在脸上的围巾。
“很近。
”弗朗索瓦丝说。
“我们的距离概念不同。
”格扎维埃尔说,脸部肌肉因寒冷而收缩。
“时间概念也不同。
”皮埃尔冷冷地说。
弗朗索瓦丝开始摸透格扎维埃尔的心思,格扎维埃尔自知理亏,以为他们在责怪她,因而走在前面;此外,搬家之事也使她精疲力竭。
弗朗索瓦丝想挽着她的胳臂,星期五晚上,他们三人一直手挽手同步走的。
“不,”格扎维埃尔说,“分开走更快些。
”
皮埃尔仍然阴沉着脸,弗朗索瓦丝担心他真的要发火。
他们在咖啡馆最里面坐下。
“您知道,这个画展不会有什么意思,”弗朗索瓦丝说,“姑姑的被保护人从来都没丝毫天才,她是稳当的靠山。
”
“我不在乎。
”格扎维埃尔说,“使我感兴趣的是仪式,我向来讨厌绘画。
”
“那是因为您从来没有看过,”弗朗索瓦丝说,“如果您和我一起去参观一些画展,或者甚至去卢浮宫……”
“那也无济于事,”格扎维埃尔说,并撇了撇嘴,“油画毫无装饰,平平坦坦的。
”
“如果您在这方面懂得一些,您会从中尝到乐趣,我坚信这点。
”弗朗索瓦丝说。
“也就是说我将懂得为什么我应该对这感兴趣。
”格扎维埃尔说,“我呀,我永远不会乐意这样做。
当我没有任何感受的时候,我不会为自己寻找必须去感受的理由。
”
“您称之为感受的东西,实质上是一种理解力,”弗朗索瓦丝说,“您喜欢音乐,好吧!……”
格扎维埃尔打断了她。
“您知道,当人们谈论好音乐或坏音乐的时候,我简直难以忍受。
”她谦逊而好斗地说,“我根本不懂,我喜欢的是音符本身,声音对我就足够了。
”她死死盯着弗朗索瓦丝,“至于精神上的快感,那叫我害怕。
”
当格扎维埃尔固执起来,与她讨论是无益的。
弗朗索瓦丝责怪地看着皮埃尔,是他要等候格扎维埃尔的,他至少可以参加谈话,而不该带着挖苦的笑容冷眼旁观。
“我事先得告诉您,您所说的仪式没什么新奇的。
”弗朗索瓦丝说,“就是一些人搞礼节性的往来而已。
”
“啊!那总是会有很多人,一定很热闹。
”格扎维埃尔的语气中反映出一种强烈的需求。
“现在您很想娱乐一下?”
“我当然想。
”格扎维埃尔说,眼睛里闪过一道粗野的光芒。
“从早到晚关在这间屋子里,我都快疯了。
我再也忍受不了了,你们不能体会我多想离开这间屋子。
”
“谁阻止您出去了?”皮埃尔问道。
“您说女人和女人跳舞没意思,但贝格拉米安或热尔贝会很乐意陪您跳,他们跳得很出色。
”弗朗索瓦丝说。
格扎维埃尔摇摇头。
“当人们像委托订货一样决定去娱乐,那总是很可悲的。
”
“您希望一切都像天赐食物一样从天上掉下来,”弗朗索瓦丝说,“您不屑于抬一下小手指,然后您又责怪别人。
显然……”
“总该有一些地区,”格扎维埃尔神态迷惘地说,“一些热带地区:希腊、西西里,在那里,人们肯定不需要抬一个指头。
”
她皱起了眉头。
“在这里,必须用两手紧抓不放,可为了抓什么?”
“即使那里也同样。
”弗朗索瓦丝说。
格扎维埃尔目光炯炯。
“那个被沸水包围的红通通的岛屿在哪里?”她热切地问。
“圣多兰岛,在希腊。
”弗朗索瓦丝说,“但是我对您说的不完全是这样。
只有峭壁是红的,只有在两个黑黑的小岛之间的海在沸腾,而这两个小岛是火山的喷射物构成的。
哦!我想起来了,”她热情洋溢地说,“在这些熔岩石之间有一个全是硫磺水的湖,蜡黄蜡黄的,沿边是一个像无烟煤一样漆黑的狭长半岛,就在这块黑色地带的另一边是一片耀眼夺目的碧蓝大海。
”
格扎维埃尔以热烈而专注的目光看着她。
“没想到你们见到了这一切。
”她满怀责备的口气说。
“您认为我们不配。
”皮埃尔说。
格扎维埃尔挑衅地打量着他,并指了指肮脏的皮软垫椅和桌子。
“真想不到看到这些景色以后,您还能坐到这里来。
”
“在遗憾中虚度时光又有什么好处呢!”弗朗索瓦丝说。
“当然,您不希望有什么遗憾,”格扎维埃尔说,“您一心想要幸福。
”
她的目光射向远方。
“而我,我生来就不顺从。
”
弗朗索瓦丝被刺中痛处。
这种业已成形的幸福观在她看来是天经地义,难道能够轻蔑地予以否定?不管有理无理,她不再视格扎维埃尔的话为一时冲动,这里存在着一整套与自己的看法截然相反的价值观念,对这种观念熟视无睹是徒劳的,但它的存在却令人心中不畅。
“这不是顺从不顺从的问题。
”她激烈地反驳,“我们热爱巴黎,热爱这些街道,这些咖啡馆。
”
“怎么可能热爱肮脏的地方、丑陋的事物和所有这些卑鄙可耻的人呢?”格扎维埃尔厌恶地强调这几个形容词。
“因为我们对整个世界感兴趣。
”弗朗索瓦丝说,“而您,您是一个小唯美主义者,您需要完全不加修饰的美,但这是一种很狭隘的观点。
”
“我是不是必须对这个茶托感兴趣,仅仅是因为它存在?”格扎维埃尔问道。
她忿忿地看着那个茶托。
“它在那里,这就已经足够让你感兴趣了。
”
她故作天真地补充:
“我还以为作为艺术家恰恰是因为他们热爱美好的事物呢!”
“这要看什么叫美好的事物。
”皮埃尔说。
“哟!您在听哪!”她以吃惊而温柔的口吻说,“我以为您陷入了深奥的思索中了。
”
“我一直在洗耳恭听。
”皮埃尔说。
“您情绪不好。
”格扎维埃尔始终含着笑说话。
“我情绪极好。
”皮埃尔说,“我以为我们要度过一个令人愉快的下午。
我们先去看画展,从那儿出来,刚刚有时间吃一块三明治。
这简直太棒了。
”
“您认为这是我的错?”格扎维埃尔说,她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