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弗朗索瓦丝一起到多莫咖啡馆看望一些无前途的初学者,一些一事无成的人,那时她无限羡慕地瞪大眼睛打量弗朗索瓦丝,这是一位精明强干、和蔼可亲的年轻女性,她悠然自得地与一群来访者交谈。
“您好吗?”巴蒂埃说,他穿了一套深色西服,很漂亮。
“至少,这里的门看得很严。
”他幽默地补充道。
“这个查票员检查所有被邀请者,好像他们都是坏人。
”苏珊娜说,“他把我们每人的邀请信在手里翻来覆去足有五分钟。
”
她长得很美,穿一身黑,很典雅,但她显然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妇女,人们不能设想克洛德与她还有性关系。
“不得不注意些。
”伊丽莎白说,“看这个家伙,把鼻子贴在玻璃窗上,广场上有一大群这样的人,他们试着从别人那里弄到邀请信,我们把他们叫做‘燕子’。
”
“一个生动别致的名字。
”苏珊娜说。
她很有礼貌地笑了笑,又转向巴蒂埃,“我想应该进去了,您说呢?”
伊丽莎白随他们走了进去,她在大厅尽头站了一会儿。
克洛德帮助苏珊娜脱掉貂皮斗篷,在她身旁坐下,她俯身靠着他,把手放在他胳臂上。
伊丽莎白顿时心如刀绞。
她还记得十二月的一个夜晚,她欣喜若狂、得意扬扬地走在大街上,因为克洛德对她说:“我爱的是你。
”回家睡觉前,她买了一大束玫瑰花。
他爱她,但任何变化都未发生,他的爱情藏在了心底。
所有眼睛都能看到这只放在他胳臂上的手,所有眼睛都不感意外地接受这只手在那里找到了它理所当然的位置。
这是一种正式的关系、实际的关系,甚至也许是人们能够确信无疑的唯一现实。
而我们的爱情,为谁存在!此时,她甚至不相信有爱情存在,哪里都不存在。
“我受够了!”她想,她预感整个晚上将处于痛苦之中:发热打颤、两手出汗、脑袋嗡嗡直叫。
对此,她事先就已感到厌烦。
“你好。
”她向弗朗索瓦丝打招呼,“你真美!”
今晚她确实很美,头发上插着一把大梳子,裙子上闪烁着构思独特的绣花。
众人的目光都转向她,而她似乎没有觉察到。
作为这位光彩照人、娴静安详的年轻妇女的朋友是一件快乐的事。
“你也很美。
”弗朗索瓦丝说,“你穿这条裙子多合适。
”
“是一条旧裙子。
”伊丽莎白说。
她坐在弗朗索瓦丝右边。
左边是格扎维埃尔,穿着她那条蓝色小裙子很不起眼。
伊丽莎白用手指捻了捻自己的裙料,拥有的东西少而精始终是她的原则。
“如果我有钱,我就善于打扮。
”她想。
她看了看衣着讲究的苏珊娜的背影,内心痛苦稍有减轻。
苏珊娜生来是个牺牲品,不管克洛德怎样对待她,她都甘心忍受;而我们,我们是另一种人:我们刚强、自由,有自己的生活。
至于爱情折磨,伊丽莎白是出于宽宏大量才没有加以拒绝,但是她不需要克洛德,她不是老太婆。
我将沉稳而坚决地对他说:我考虑过了,克洛德,你看,我认为我们应该把我们的关系放在另一个水平上。
“你看见马尔尚和萨尔特雷尔了吗?”弗朗索瓦丝问道,“在第三排左边。
萨尔特雷尔已经在咳嗽,正拭目以待。
卡斯蒂埃正等着幕开,以便拿出他的痰罐,你知道他总是随身带着痰罐,一个非常精致的小匣子。
”
伊丽莎白看了一眼那几位评论家,但她此刻无心取乐。
显然,弗朗索瓦丝全身心关注的是戏的成功,很自然,从她那里指望不上任何救助。
灯光暗了,三下金属敲击声在一片寂静中回响。
伊丽莎白浑身瘫软。
“如果我能被剧情吸引住就好了。
”她想,但她对剧情了如指掌。
布景很漂亮,服装也很美,我确信,如果我来搞,至少也同样出色,但皮埃尔像所有亲人一样,从来不重视自己家庭的成员。
必须让他看到我的画,但却不知道是我画的。
我不善于套交情;真有趣,对他们总是要采取蒙蔽的手法才行。
如果皮埃尔不是把我当作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妹妹来看待,在克洛德眼里,我本可以是一个重要而危险的人物。
那个很熟悉的声音使伊丽莎白一哆嗦。
“卡尔福尼亚,您务必守在安东尼路过之处……”
皮埃尔扮演的尤利乌斯·恺撒确实具有非凡的风度,他的演技唤起了人们丰富多彩的想象力。
“这是当代最伟大的演员。
”伊丽莎白想。
吉米奥跑着登上舞台,她有些担心地看着他:排练时曾有两次他碰翻了恺撒的半身像。
他情绪激昂地穿过广场,在半身像周围转了一圈,但没有碰到它,他手持鞭子,几乎全身赤裸,仅在腰间穿一条丝织三角裤。
“他身材极其匀称,”伊丽莎白无动于衷地想,“和他做爱很甜美,但是一旦完事,就不再去想,像鸡脯肉那样清淡,而克洛德……”
“我太劳累,”她想,“我不再能集中注意力。
”
她强迫自己注视舞台。
康塞蒂前额那厚厚的刘海使她美丽动人。
据吉米奥说,皮埃尔不再过多地关心她,因此她在向泰代斯科求爱。
我不知道,他们从来什么都不告诉我。
她观察着弗朗索瓦丝,从幕布拉开以来,她的头没有动过,两眼紧盯皮埃尔,她的外表真是冷若冰霜!应该看到她温情脉脉、情意绵绵的样子,即使如此,她仍能保持高傲的仪态。
此时此刻她能如此专心致志真可谓幸运,所有这些人都幸运。
置身于这群脑海内充斥着形象和台词的顺从观众之中,伊丽莎白深感绝望,对她,什么都深入不进去,演出不存在,只有时间像滴水一样一分钟一分钟缓慢流逝。
整整一个白天在企盼这时刻的到来中度过,而这时刻却在毫无价值地流过,转而又成为一种等待。
当克洛德与她面对面时,伊丽莎白知道她还会继续等待,她将等待许诺或威吓,这将使明天的等待略有细微差别:或是希望,或是恐惧。
这是一条条无终点的路程,她被无限期地抛向未来,一旦未来成为现时,又该逃避现实了。
只要苏珊娜仍是克洛德的妻子,现时仍是不可接受的。
噼噼啪啪的掌声四起。
弗朗索瓦丝站起来,两颊微红。
“泰代斯科坚持住了,一切都顺利通过,”她激动地说,“我去看看皮埃尔,你最好下一次幕间休息来,这次会挤得可怕。
”
伊丽莎白也站起来。
“我们可以到走廊上去,”她对格扎维埃尔说,“我们会听到人们的反应,这很有趣。
”
格扎维埃尔顺从地跟着她。
“我能对她说什么呢?”伊丽莎白自问,她不觉得她讨人喜欢。
“抽支烟吗?”
“谢谢。
”格扎维埃尔说。
伊丽莎白把火递给她。
“您喜欢这个剧吗?”
“我喜欢。
”格扎维埃尔说。
那天皮埃尔为她辩护时多么慷慨激昂啊!他总是随时准备对一个不相识的女人给予信任,但是这一次,他确实没有判断准确。
“您喜欢演戏吗?”伊丽莎白问道。
她在寻找一个关键性的问题,这个问题促使格扎维埃尔做出的回答将能最终说明她属于哪种层次的人。
“我从来没有想过。
”格扎维埃尔说。
她对弗朗索瓦丝说话时肯定是另一种语调,另一副表情,而弗朗索瓦丝的朋友从来没有对伊丽莎白显露出他们的真正面目。
“生活中您对什么感兴趣?”伊丽莎白出其不意地问道。
“我对什么都感兴趣。
”格扎维埃尔有礼貌地回答。
伊丽莎白自问弗朗索瓦丝是否对她谈起过自己,她们在背后又如何议论自己。
“您没有爱好吗?”
“我想没有。
”格扎维埃尔说。
她专心地用力吸着烟,她严守自己的秘密。
弗朗索瓦丝的所有秘密都深藏心底。
在观众休息室的另一头,克洛德正面对苏珊娜微笑,在他脸上有一种驯服的柔情。
“和向我微笑时一模一样。
”伊丽莎白想到此便满腔愤恨。
决不能柔情满怀,她将不会柔声柔气地去同他交谈。
她将把头倚在靠垫上,爆发出刺耳的笑声。
铃声响了,伊丽莎白照了照镜子,她看到了自己红棕的头发和痛苦的嘴巴。
她内心有某种电灼般的剧烈隐痛,她决心已下,今晚是决定性时刻。
他时而厌烦苏珊娜的纠缠,时而又充满愚蠢的怜悯,他久久无法摆脱她。
剧场内一片漆黑,一幅图像在伊丽莎白脑海中闪过:一支枪、一把匕首、一瓶毒药和一个骷髅,杀人。
克洛德?苏珊娜?还是我自己?无关紧要。
她心中充满阴森森的凶杀欲望。
她叹了口气,她不再是从事疯狂暴力的年龄了,这样做太容易了。
不,需要的是,疏远他一段时间,疏远他的嘴唇、他的喘息、他的手,它们多么强烈地激起她的情欲,为此她难以自持。
在那里,在舞台上,有人正要暗杀恺撒,皮埃尔踉踉跄跄地跑步穿过元老院;“而我,人家确确实实在暗杀我。
”她绝望地想。
发生在纸糊布景之间的整场骚动都是虚假的,这简直是侮辱人,而她的肉体,她的热血却显示出她正濒临死亡,没有起死回生的可能。
伊丽莎白徒劳地在蒙帕纳斯大街上闲逛了很长时间,当她走进北极酒吧时才午夜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