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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江都市孝妇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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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贯,下等的不过千文。

    满城人十分中足去了五分,那被杀的止忍得一刀,任你煮蒸煎炒,总是无知无觉;这未卖的,只恐早晚轮到身上,那种忧愁凄惨,反觉难过难熬。

    把一个花锦般的扬州城,弄得个愁云凝结,惨雾迷穷。

    生长此地的,或者这一方合该有此灾难。

     只可怜周迪夫妻,是洪州人,平白地走来,凑在数中。

    还亏宗二娘有些见识,毕师铎初围城时,料得兵连祸结,必非半月十日可定,米粮必至缺乏,把汪朝奉所赠银两,预备五六个月口粮藏着,所以后来城中米粮尽绝,他夫妻还可有一餐没一餐的度过。

    等到平静时,藏下的粮也吃完了,存下的银两也用完了,单单剩得两个光身子,腹中饥馁,手内空虚了,欲待回家,怎能走动!周迪说道:“母亲只指望我夫妻在外经营一年两载,挣得些利息,生一个儿子。

    那知今日倒死在这个地方,可不是老娘陷害了我两口儿的性命!”说罢大哭。

    宗二娘却冷笑道:“随你今日哭到明日,明日哭到后日,也不能够夫妇双还了。

    我想古人左伯桃、羊角哀,到拣饿极处,毕竟死了一个,救了一个。

    如今市上杀人卖肉,好歹也值两串钱。

    或是你卖了我,将钱作路费,归养母亲;或是我卖了你,将儿作路费,归养婆婆。

    只此便从长计较,但凭你自家主张。

    ”周迪见说要杀身卖钱,满身肉都跳起来,摇手道:“这个使不得。

    ”宗二娘笑道:“你若不情愿,只怕双双饿死,白白送与人饱了肚皮。

    不如卖了一个,得了两串钱,还留了一个归去。

    ”周迪吟沉不答。

    宗二娘见他贪生怕死,催促道:“或长或短,快定出个主意来!”周迪道:“教我也没奈何。

    ”宗二娘道:“你怎生便去得!”周迪会了此意,叹一声道:“我便死,我便死!”说罢,身子要走不走,终是舍不得性命。

    宗二娘看了这个模样,将手一把扯住他袖子道:“你自在这里收拾行李,待我到市上讲价。

    ”说罢,往外就走。

    看官,你看周迪说到死地,便有许多恐怖;宗二娘说道杀身,恬不介意。

    可见烈性女子,反胜似柔弱男子。

     当下宗二娘走出店门首,向店主人说道:“我夫妻家本洪州,今欲归乡,手中没有分文,我情愿卖身市上,换钱与丈夫盘缠回去,二来把你房钱清理,相烦主人同去讲一讲价钱。

    ”此时卖人杀食,习为常套,全不为异。

    店主人就应道:“这个当得效劳。

    ”随引宗二娘到江都市上,走到一个相熟屠家。

    这店中此日刚卖完了,正当缺货,看宗二娘虽不甚肥,却也不瘦,一口就许三贯钱。

    宗二娘嫌少,争了四贯。

    屠户将出钱来,交与主人家,便叫宗二娘到里边去。

    宗二娘道:“实不相瞒,我丈夫不忍同我到此,住在下处,我把这钱去交付与他就来。

    你若不信,可教人押我同去。

    ”屠户心里不愿,那主人家一力担当,方才允许。

    宗二娘将这四贯钱回到下处,放在桌上,指着说道:“这是你老娘卖儿子的钱,好歹你到市上走一遭,你便将此做了盘缠归去,探望婆婆。

    ”周迪此时魂不附体,脸色就如纸灰一般,欲待应答一句,怎奈喉间气结住了,把颈伸了三四伸,却吐不得一个字,黄豆大的泪珠流水淌出来。

    宗二娘看一看,又笑一笑,说:“这桩买卖做不成,待我去回覆了他罢。

    ”转身急走到屠家,对屠户道:“我杀身只在须臾,但要借些水来,净一净身子,拜谢父母养育,公姑婚配之恩,然后死于刀下未迟。

    ”屠户见他说得迂阔,好笑起来道:“到好个爱洁净的行货子。

    ”随引入里面,打起一缸清水,净了浴,穿起衣服,走出店中,讨了一幅白纸,取过柜中写帐的秃笔,写下一篇自祭的祝文。

    写罢,走出当街,望着洪州,拜了四拜,跪在地上,展开这幅纸,读那祭文。

    屠户左右邻家,及过往行人,都丛住了观看。

    宗二娘不慌不忙,高声朗诵道: 惟天不吊,生我孤辰,早事夫婿,归于周门。

    翁既先逝,惟姑是承。

    妇道孔愧,勉尔晨昏。

    不期世乱,干戈日寻,外苦国坏,内苦家倾。

    姑命商贩,利乏蜗蝇。

    侨寓维扬,寇兵围城,兵火相继,禾黍勿登。

    罗雀掘鼠,玉粒桂薪,残命顷刻,何惜捐生。

    得资路费,千里寻亲,子既见母,媳死可瞑!惟祈天佑,赫赫照临,姑寿无算,夫禄永臻。

    重谐伉丽,克生宁馨。

    呜呼哀哉!吾命如斯,何恐何憎。

    天惟鉴此,干戈戢宁。

    凡遭乱死,同超回轮。

     读罢,又拜了四拜,方才走起。

    他念的是江右土音,人都听他不出,不知为甚缘故。

    宗二娘步入店中,把这幅纸递与屠户道:“我丈夫必然到此来问,相烦交与,教他作速归家,莫把我为念。

    ”屠户道:“这个当得。

    ”接来放过一边。

    众人听了,方道:“原来是丈夫卖来杀的。

    ”遂各自散去。

    宗二娘即脱衣就戮,面不改色。

    屠户心中虽然不忍,只是出了这四贯钱,那里顾得甚么,忍住念头,硬着手将来杀倒,划开胸膛,刳出脏腑,拖出来如斫猪羊一般。

    须臾间,将一个孝烈的宗二娘,剁碎在肉台上。

    后人有诗云: 夫妇行商只为姑,时逢一陽一九待如何。

     可怜玉碎江都市,魂到洪州去也无。

     原来杨行密兵马未到扬州,先有神仙题诗于利津门上道: 劫火飞灰本姓杨,屠人作脍亦堪伤。

     杯羹若染洪州妇,赤县神州草尽荒。

     及至宗二娘鬻身宰杀之后,天地震雷掣电,狂风怒号,江海啸沸,凡买宗二娘肉吃者,七窍流血而死。

    扬州城内城外,草木尽都枯死,到此地位,只见: 长江水溷水清,昆仑山掩无色。

    芍药栏前红叶坠,琼花观里草痕欹。

    芳华隋苑,一霎离披;选胜迷楼,须臾灰烬。

    古墓都教山鬼啸,画轿空有月华明。

     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周迪在下处不见妻子回来,将房门锁了,走出店门首张望,口里自言自语道:“如何只管不来了。

    ”店主人看见问道:“你望那个?”周迪道:“是我娘子。

    ”店主人道:“啊呀!你娘子方才说,情愿卖身市上,换钱与你盘缠归家,央我同到屠户家,讲了价钱,将钱回来,交付与你,便去受杀了。

    难道你不曾收这四贯钱么?”周迪听了话,吓得面如土色,身子不动自摇,说道:“不,不,不,不信有这事!”店主人说:“难道哄你不成?若不信时,你走到市上第几家屠户,去问就是了。

    ”周迪真个一步一跌的赶去,挨门数到这个屠家,睁眼仔细一望,果然宗二娘已剁断在肉台盘上,目睁口张,面色不改。

    周迪叫声:“好苦也!”一跤跌翻在地,口儿里是老鹳弹牙,身儿上是寒鸦抖雪,放声恸哭道:“我那妻吓!你怎生不与我说个明白,地葫芦提做出这个事来。

    ”屠户听了,便取出这幅祭文付与道:“这是令正留付与你的,教道作速归去,莫把他为念。

    ”周迪接来看了,一发痛哭不止,行路的人,见哭得惨切,都立停住了脚问其缘故。

    周迪带着哭,将前情告知了众人。

    又讨这幅祭文来看,内中有通文理的赞叹道:“好个孝烈女娘,真个是杀身成仁。

    ”有的对屠户道:“既然是这样一个烈妇,你就不该下手了。

    ”众人又劝周迪道:“你娘子杀身成就你母子,自然升天去了,你也不消哭得,可依他遗言,急急归去,休辜负他这片好念。

    ”周迪依言谢了众人,把这纸祭文藏好,走转下处,见了店主人,一句话也说不出,只管哭。

    主人劝住了,走入房中,和衣卧倒。

    这一夜眼也不合,寻思归计,只是怎的好把实情告诉母亲。

     次日将房钱算还主人。

    主人说道:“你娘子杀身东西,是苦恼钱,我若要你的,也不是个人了。

    ”周迪谢了他美意,胡乱买了些点心吃了,打个包裹;作别主人,离了扬州城,取路前去。

    怎奈腹中又饥,脚步又懒,行了一日,只行得五六十里。

    看看天色已晚,路上行人,渐渐稀少,前不着村,向不着店,心里好生慌张,那时只得挣扎一精一神,不顾高低,向前急走。

    远远望见一簇房屋,只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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