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怀庆府去,酬谢资助他盘费的顾妈妈。
不一日,到了那里。
那顾妈妈住的,只一间低小草房。
方口禾穿着华衣阔服走入去,顾妈妈一时如何认得出。
只道遭了什么横祸,官府来家。
吓得战战兢兢,要跪下去磕头。
方口禾连忙挽住道:“妈妈不认得我么?我今番特来谢伯母,怎么你倒行起这礼来。
”
顾妈妈方才省得是方口禾,见他这般体面了,倒也喜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方口禾便拉他去同坐在那土坑上,谢他前日的慷慨,告诉他如今怎样富贵了,便叫家人拿过银子来与他顾妈妈,真个千恩万谢。
当下街坊上人见一位官长,走到这老婆子破屋里去,门外列着许多仆从,人喊马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都围扰来看。
那时王元尚夫妻,因亡失了女儿,广东客人来追身价,已经用去大半,受逼不过,卖去身底下房子,才得还清,只得来缩在两间临街小屋内。
见对门那般热闹,也走过去观看。
闻说是旧时女婿,前年到此,亏这妈妈慷慨周济,如今富贵了来谢。
羞得头也抬不起,连忙回去,闭上了门。
顾妈妈去街上打了酒,又买些肴馔,来款待方口禾。
方口禾就拉他同桌子吃。
顾妈妈说起王家,现在怎样穷苦,那女儿倒是贤慧的,不肯依爹娘改嫁,可惜不晓得逃避到那里去了。
方口禾颠着头不开口。
顾妈妈又问方口禾:“如今可曾娶么?”方口禾答他道:“已经娶过了。
”
吃完了酒,方口禾拉他同到保定去,看家中新奶奶。
顾妈妈答称路远,家中走不出。
方口禾必竟要他去,顾妈妈只得央人街上去寻儿子回来,嘱咐了几句说话,便同方口禾动身。
方口禾分付,叫乘轿子,抬了妈妈,自己和家人骑着马,一同往保定来。
柳氏见,好生欢喜。
方口禾就叫丫鬟们:“去请奶奶出来。
”
没多时,众丫鬟簇拥了奶奶出来。
珠围翠绕,犹如仙子一般。
顾妈妈与睦姑照了面,大家都吃一惊。
睦姑晓得他和丈夫同来,便问他爹娘近况。
顾妈妈一一叙述,睦姑不住的滚下泪来。
睦姑也把自己保定来的事,说了一遍。
顾妈妈对方口禾道:“老爷可不早说,待老身王家去通了个信,也叫放心。
”方口禾只是笑。
当下留顾妈妈住了几日,款待得十分厚。
又替他彻里彻外制了新衣服,打发家人送他回去。
顾妈妈到了家,脚头也不曾立定,倒到王家去报新闻。
先见了王元尚道:“恭喜你家令爱姑娘有下落了。
”
王元尚忙问:“在那里?”顾妈妈便将保定去的话说一遍。
金氏在房里也赶出来听,都吃了一惊。
顾妈妈又述他女儿怎样记挂,道:“你两口这般穷苦,何不投奔到那边去。
”王元尚皱皱眉头不响,埋怨起金氏来道:“先前我不放女婿进门,也是看你意思,都是你害了我。
如今怎地去上门。
”
金氏不服道:“这都是你的主见,我只是不曾阻挡得你,如何归罪起我来。
”
夫妻两个你道我不是,我道你不好,争论个不住。
顾妈妈劝了几句不听,自回家去。
又过几时,夫妻两个受不过饥寒,王元尚没奈何,只得怀了些干粮,也像方口禾当日两只脚做了车马,投保定来。
将近门首,只见竖着几枝旗竿,风宪衙门般规模。
门前停着轿马,硬牌旗伞,摆有箭把路远。
执事人役,齐斩斩的伺候着。
却是保定府太爷在里头拜望。
王元尚不敢就撞过去,在街上徘徊了一会。
看见里面送客出来,那府太爷上了轿,开道去了,方才慢慢的走近去。
却又见那管门的二爷,挺起胸脯,立出在门房口。
那张不二价面孔,见了怕人。
王元尚不敢去和他打话,只远远地立着探望。
等了一回,见管门的不在门首了,却走出个六十来岁的老妈妈来。
王元尚走过去,叫声:“妈妈。
”低声上前道了姓名,说从怀庆来,要妈妈悄悄地通知里头女儿。
妈妈答应了进去。
停了一回,又走出来。
四下里打了望,看见没人,做个手势,招王元尚进去。
王元尚跟了老妈妈,走到两间僻静房子内,妈妈道:“奶奶晓得员外来,十分快活。
叫老身来问员外,几时到的?肚里想必受饥了。
安人在家可好么?奶奶原要请员外里头去相见,却怕老爷得知,叫老身领到这里。
奶奶得些空儿,便自出来的。
”
王元尚道:“烦你去对奶奶说,我是早上到来的。
安人在家,也还算健,只是近来越发穷了,没得用度。
我放心不下奶奶。
特地来看看。
有小东西拿些出来,也好将就充饥了。
”
老妈妈进去了,又停一回,拿出一壶酒,一碗肉,一盘鸡来,请王元尚吃。
又去拿出条被来,安顿王元尚睡。
把五两银子放在桌上道:“天色晚了,老爷在房里吃酒,奶奶走不脱身,不能够来会员外。
这几两银子送员外做盘费。
奶奶叮嘱老身,对员外说,明日须得绝早回去,不要令老爷晓得方好。
”
王元尚吃完了酒,又拿饭来也吃了。
老妈妈收拾了杯盘进去。
王元尚也藏好了五两头,开铺自睡。
看官,难道睦姑怎就没一些工夫见他父亲?几百万富的财主家,却只拿得出五两银子?原来方口禾自从打发顾妈妈去后,晓得王元尚夫妻,早晚定然悄悄地来。
怕睦姑私下赍发他银子,是极不甘心的。
这几时把睦姑管得寸步不离,钱财也没得他经手,因此不能出来相会,只拿得五两银子与父亲。
次日清早,王元尚起来,便要回去。
走到外面,见墙门下着锁,还未曾开,只得立在那里等。
忽听见里面好些脚步响,打头几个家人喝道:“老爷出来了,你这人快站开。
”急得王元尚连忙躲避。
却早被方口禾瞧见。
问是什么人?家人都回答不出。
方口禾怒道:“必定是个白闯!门也未开,怎地进来的?快些拿下,送到衙门里去。
”
众家人一齐答应,虎狼般赶过来,把他背剪了,缚在柱上。
王元尚又羞又怕,出声不得。
幸亏昨日那老妈妈也走出来见了,连忙过去,跪在方口禾面前,低着声,不知说了几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