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寅道:“不妨。
”便把附魂鹦哥的事,细述了一遍。
张婆哈哈地笑道:“方才老身在他家,见那鹦哥,不道就是相公。
既有这一番情节时,老身自再走遭。
” 当下别了孙寅,再往刘家。
一径到珠姐房中。
却说珠姐见鹦哥衔他绣鞋飞去,心中正想:鹦哥去了,孙郎可能再活? 忽见张婆入来,只道他还是先前来了未去。
欲要托他去探个消息来回覆,却又害羞。
张婆先说道:“小姐,今日早上那只鹦哥,原来是孙秀才附魂来的。
小姐怎不对老身说。
方才老身归家,恰好鹦哥也飞回去,孙秀才便又活了转来。
他说和小姐面定亲事,有绣鞋做信物,可是真么?” 珠姐闻说,脸涨通红道:“妈妈如今也瞒不得你。
我实感他多情,因此与他相约,不道它就衔了我绣鞋去了。
妈妈此来,却为如何?” 张婆道:“他又央我来说亲。
我想员外、安人是执性的,倘仍不允,却怎么处?因此先来和小姐商量,据老身愚见,若员外、安人肯时,不必说了;万一不肯,老身想那割指、离魂、化鹦哥等事,都是孙秀才的多情,并非小姐勾引;就是和那附魂的鹦哥立誓,事到其间,真个铁石人也耐不住的。
不知索性直道其详,或者成功,也未可知。
” 珠姐颠头不语。
张婆便走向安人房中去。
那刘员外也正在房中,问道:“你怎么还未去?”张婆笑道:“我去了,又来的。
”便把孙寅又来求亲的话开说。
刘翁忙摇手道:“他这般贫苦,我家小姐如何去过活,断然难的。
”安人也道:“叫他不要只管妄想了。
” 张婆道:“员外、安人,有所不知。
据老身看起来,倒成了姻眷也罢。
” 当下把珠姐偶然戏言,他认真割指头,几次晕去,后来虎丘相遇,竟离了魂,并近日附魂鹦哥,衔那绣鞋的事,细述一遍道:“这人的多情,真个世上少的。
虽只穷些,不见得便穷一世哩。
” 员外对安人道:“原来有这话多般,怎么我和你一些也不知。
他既两番魂游我家,不与联姻,确是传闻不雅。
但我择婿多年,今招个穷秀才,也要被人笑话。
却怎么好?”踌躇了一回道:“罢了,张妈你去回覆孙家,道我已允。
但要对他说:‘他家虽穷,一应礼文也须盖盖我家脸面便好。
’” 张婆听了,快活道:“这个孙秀才自然懂得的。
”便别了刘老夫妇出城回报孙寅。
孙寅大喜,那病登时好了一半,不上几天,就走了起来。
先打点要行聘,算来必得好些银两,毫无生发。
幸喜他平日这班朋友,虽是个个愚弄他,却都怜他志诚,肯来照顾。
当下魏用情走出来道:“这头亲事,以贫仰富,不免多费。
志唐兄却那里有钱。
据我意思,我们众朋友,该各量自家手底,帮他些方好。
”众人齐应道:“当得。
” 魏用情笑道:“只有我是撺掇他去图这头亲的,不但不必帮他费用,他还该谢我哩。
” 钱琢成道:“据我意思,都是你害他,指头尽割去了,还该你独一个帮的。
” 众人听了,一齐大笑起来。
闲话休烦。
行聘过后,就择吉毕姻。
刘翁意思,因孙家贫窘,怕女儿住不惯,欲赘孙寅到自己家里。
珠姐却对母亲道:“大凡女婿在岳家,久住不得,况孙家贫苦,越要被人轻贱。
儿不愿孙郎来入赘,就是草衣藿食,也是娶去的好。
” 安人把女儿的话,对刘翁说了,刘翁便息了念头。
孙寅央人择吉期在十月中。
到得临时,自来刘宅亲迎。
合卺之夕,说不尽那万种欢娱,千般恩爱。
这班朋友,轮流作东,备些酒肴,来与孙寅暖房。
孙寅又开筵相答,一连欢呼畅饮了几日。
一日,孙寅吃得酣然,送了客人出门,回到房中,口渴了讨茶吃。
珠姐便斟下一杯,递与他。
孙寅双手来接。
珠姐见了那割去指头的疤,想起旧事,忍笑不住把香茗都泼出了半盏。
孙寅问道:“姐姐缘何这般好笑?” 珠姐笑道:“可惜当日,不叫你把这十个指头都割下了,还好看哩。
”说罢又笑。
孙寅不觉也笑起来道:“亏你狠心说得出。
我为这指头,痛得几乎死去,你家还不允亲事,今日倒又这般取笑。
” 珠姐道:“你怎么还道我狠心,我若狠心,你今日还是只鹦哥,不得复人身哩。
”说罢,两人又笑。
光阴茬苒,不觉过了月余。
孙寅是赤贫的人,亏了刘家奁赠,珠姐又会作家,整顿得家中像些模样,大非昔比了。
珠姐一日对丈夫说道:“我因感你多情,立志相从。
今所愿已遂,只是还有件事,也该上紧去干了好。
”孙寅道:“姐姐你说来,却有甚的?” 珠姐道:“我和你做夫妻,合门都道错嫁了的,你若贫贱到底岂不自羞。
何不今日为始,应等家务,都是我管,你却只顾读书,也好争一口气,就是那割指头、化鹦哥的事,也传作佳话,不把做笑谈了。
” 孙寅不住点头道:“姐姐说的是。
但贫家妇难做,怎好把米盐琐屑,推在你一个身上?”珠姐道:“不妨,我都会料理。
你只奔你前程便了。
” 从此孙寅一切不管,自去苦志攻书。
过了一冬,明年正是大比之年,同了几位朋友去乡试,高中了第一名解元。
那些朋友都来道喜,坐满了一厅。
有的道:“说也奇怪,志唐兄不但六个指头像唐伯虎,连中举人也像,一般都是解元。
” 有的接口道:“你不要小觑了志唐兄,唐伯虎始终六个指头,因此只中得解元;志唐兄忍痛割下了,那前程正还大哩。
”众人闻说都笑。
当下各自散去,凑些赆仪,送孙寅上京会试。
春榜发,又成了进士。
殿试后点入翰林,那时衣锦还乡,好不荣耀。
这些朋友因他地位高了,不好和他戏耍,孙寅却毫无傲色,还像做秀才时般接陪。
当下同了珠姐,去拜岳父母。
刘翁夫妇好不快活。
刘家底下人伙里,先前欺孙寅家贫,背地唤他孙穷;又因他附魂鹦哥,唤他孙鹦哥。
如今得了官回,你也是“孙老爷”,我也是“孙老爷”,谁不恭敬他。
后来孙寅官至礼部
苏州人有诗道: 一见魂消岂偶然,顿教梦寐与缠绵。
奇情幻出灵禽事,欲拟唐家三笑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