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迎上去,拱手做了揖,请大夫里面诊治。
那郎中坐在床前观她容色,问了症状又看脉象,右手号完了换左手,半天捏着一小撮胡子道:“娘子寸脉滑数冲和,依在下看是喜脉。
只是月份尚小,隐于其中,可过半个月再号一次,到那时方能断定。
”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了两个人,本来以为是病了,没想到居然是喜脉。
秾华听了顿时眼圈发红,心里欢喜异常。
她和官家天天盼着孩子,两个没有常识的人,从同房开始便招医官请脉。
三天一次持续了近一个月,没想到盼着盼着,果真来了。
只是这么好的消息不能立刻同他分享,是个莫大的遗憾。
她很想看他高兴的样子,一定是傻傻的,又哭又笑吧!她现在愈发想他了,恨不得一下子回到他身边。
他们有孩子了,那些言官终于不能以皇嗣为借口刁难他了,可是离他那么远。
想念他的怀抱,想念他的微笑,却被硬生生分开,想起这个便愈发的憎恨崔竹筳。
所以这个消息是有人欢喜有人忧,她悲喜交加着,可对于崔竹筳来说却是个晴天霹雳。
有了孩子,她和殷重元的纠葛便更加深了。
他指望她能忘了他,但是孩子存在,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这一辈子都别想摆脱。
大夫说着贺喜的话,他勉强笑了笑,“承你吉言,果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这是第一个孩子,不知道哪些方面要留意,还请先生指点。
”
大夫道:“孩子才着床,要仔细看护着,不能乏累,情绪不能有太大波动,整日高高兴兴的自然最好。
还有一点要紧……”低声在他耳边叮嘱,“三个月内行房是大忌,待满三个月,孩子结实了,可徐徐图之。
但切不可贪恋,毕竟有了身孕,该当心还是要当心的。
”
他脸上红起来,诺诺应了,复道:“我们一路颠簸,我看她这两日萎顿得厉害,又不肯吃东西,怕这样下去伤了孩子,先生开些安胎的药吧!”
大夫揭开药箱取纸笔,趴在桌上洋洋洒洒写了满满一张纸,边写边道:“药都是辅助,要紧还是食补。
”往后仰身嘱咐,“娘子胃口再不好,为了腹中胎儿也要勉为其难。
你不吃,他要吃,可不能纵着自己,委屈了孩子。
”
她坐在褥子里,明月般的脸盘上带着微笑,略低了低头道:“多谢先生,我记住了。
”
大夫开完方子问崔竹筳,“何人随我去取药?”
“只有再劳烦博士一趟了。
”他把心烦意乱都压制住了,往外客套比手,“我送先生。
”待得转出了客房,他在大夫袖上牵了一下,压声道,“还要劳烦先生,这个孩子……留不得,请先生替我想办法,将他打掉为好。
”
那大夫吃了一惊,添丁是阖家欢喜的好事,他却宁愿不要,实在匪夷所思。
仔细打量他两眼,拱手道:“恕我冒昧,敢问阁下与那小娘子是什么关系?我看小娘子高兴得很……”
若说夫妻,哪里有做爹爹的不要自己孩子的,说不通,唯有另想说法,便道:“她是舍妹,婚后不久郎君身故,夫家又没有长辈做主,家下爹娘与她说了门亲,愿令她再嫁。
如果拖着孩子,婚事便难成了。
趁着现在孩子还小,长痛不如短痛,先生可明白我的意思?”
大夫长长哦了声,只是可怜了那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命途这样坎坷。
终归也是无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何况在这战火连天的年月里,活得益发不易。
他叹了口气,颔首道:“既这么,那我就另开一副药。
只是打胎毕竟伤身,事后要好生将养着,否则再想怀上就难了。
”
他道好,“我心里不忍,却也无法。
”说着见酒博士从廊下经过,招手托付他跟随大夫去取药,自己又转身进了卧房里。
进门时她已经下了地,见了他迎上前两步,哀声道:“先生也听到这个消息了,我如今怀了官家的孩子,不可能再与先生如何了。
先生放我回去找官家吧,他是孩子的爹爹,我不能让孩子没有父亲。
”
他未应她,只搀她回床上,含笑道:“怎么下床来了?你现在身子虚,要好好静养。
那些事容后再议,刚才大夫在外面同我说,只怕坐胎不稳,连日的颠踬孩子有损伤,先开些安胎的药调理好身子。
这两天在这里住下,等稳妥了再走不迟。
”他将手栖在肩头,“秾华,你的孩子,我自当视如己出。
所以不要再说找官家的话了,别叫我伤心。
”
她知道说了也是白说,不过想要碰碰运气罢了。
可她实在不解,他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以前那样谦和儒雅的人,为什么一夕变得面目全非了?她努力想找到崔先生的影子,可是没有,找不见一丝一毫。
他和她面对面而立,却陌生得从未相识一样。
仿佛魂魄换了别人,皮囊仍旧是他,叫人从心底里升起寒意来。
“以前疼爱我的先生去哪里了?”她凄然道,“我的先生是最好的先生,以前我有心事都同他说,先生曾经是我最信任的人。
可是现在……我已经不认得先生了。
”
说起这个,他也很难过。
一个人没有执念的时候,可以两袖清风。
一旦求而不得,那就另当别论了。
他低头看她,怅然道:“怪这世道,怪我曾经受制于人,所以殷重元要统一天下,我觉得是件好事。
中原需要一位称雄的霸主,让他高高在上坐镇江山,我不与他为敌,我只要平静的生活,和我心爱的人在一起。
”他笑了笑,“或许你会说我无耻,可是我放弃一切换一个你,难道很贪心么?”
她简直有些同情他了,“我已作他嫁,你夺人妻房就是贪念。
先生原本是多博学的一个人,君子有成人之美,先生如今还算得上君子么?”
他静静听她控诉,听完了,依旧没有任何触动,“我若不是君子,你现在也许早就认命了。
”
身后笃笃传来敲门声,他回头看,是店里博士煎好了药。
他道了谢接过来,耐着性子替她吹凉,复递到她面前说:“冷了更苦,趁热喝吧,对孩子有好处。
”
她没有接,垂首看了眼,“这是什么药?”
那浓稠的药汁里倒映出他的脸,冷漠苍白的。
他略顿了下,“你坐胎不稳,需要安胎,这是安胎药。
”
她辩他深色,不喜不悲,很平常的模样。
若换做以前,她想都不想便会喝下去,现在不是了。
她深知道这孩子的有多重要,她要保住他,直到回到官家身边的那一天。
她将两手紧紧压在小腹上,“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用不着吃药。
刚才大夫也说了,药补不及食补,我好好吃东西,孩子不会有恙的。
”
他拧起眉,眼睛里憎恶的光一闪而过,寒声道:“吃药是为确保你肚里孩子的安全,药补之后食补才是上策,大夫也说了胎不稳,你如何不听?”
看他的样子很生气,但究竟是担心她的身体,还是因为她不肯喝药,就不得而知了。
她抿唇靠在床架上,别过脸道:“先生一定要我喝,也不是不可以,先取药渣来让我过目。
”
他一瞬恼羞成怒,“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也不怕得罪他,直截了当告诉他,“我信不过先生,因为这是官家的孩子,先生怕是很难做到视如己出。
”
他站在那里,被她揭开了假面具,有种狼狈不堪的感觉。
她再也不是那个心思简单的孩子了,她学得步步为营,果真为母则强。
先前还在感慨他变了,如今她自己还不是一样!
他把药放在了案头上,“实在不愿意喝,我也不强迫你,只是孩子若有了闪失,到时候别怨天尤人。
”说完拂袖而去。
秾华见他走了方松口气,挣扎着起身插上门,再回头看那药,端起来倒进了盆栽的土里。
存疑的东西最好不要去沾染,孩子在她肚子里,不去借助那些药物,即便出了差池也是命。
但若是喝了药,不明不白丢了孩子,那她怎么对得起官家?
她踉跄着重新回到床上,把手覆在肚子上。
小腹平坦,才一个多月,与平常无异,但心里却是高兴的。
现在的她一无所有,只有这个孩子了,好好看护他,等见了官家,官家一定很欢喜……眼下不知他怎么样了,一日未拿下建安,他便要一日镇守汴梁。
人虽是活的,有时却被这样那样的俗务牵绊。
她甚至有些怕,怕一直寻不见她,他会放弃。
如果是这样,那她应当怎么办?同他分开,前后加起来有十几日了,思念发作起来,是世上最难熬的酷刑。
其实她多次想过要逃,然而丢失了春渥那回她从瑶华宫突围,距皇城不过十里路,半道上就遇见了登徒子。
如果摆脱崔竹筳后又落进别人手里,后果更是不堪设想了。
至少现在他还没有强迫她,这点倒是可以放心的。
只是她依然觉得很害怕,今天不知道明天,一脚踏空,可能就万劫不复了。
她仔细思量过,就算回到建安,皇城还未破时她不能露面。
母亲和弟弟固然要救,但也不能让丈夫左右为难。
绥国的半壁江山已经沦陷了,再坚守,也不过是苟延残喘。
这个病入膏肓的躯体坚持不了多久,最后总归是别人的盘中餐。
她只盼官家快来,快来……就算她自私吧,她坚持不了多久了。
圆月一轮挂在天上,照得人心慌。
池州县衙早前被钺军攻占,前堂一片狼藉,所幸后院收拾收拾,将就还能用。
录景端着热汤往前看,一人孑然立在阶上,玄色的缎子在月色的映照下,发出蓝而回旋的光晕。
风吹动冠上组缨,高高撩起来,婉转飞扬。
他在那里,便如一座高塔,写满了沧桑和悲凉。
录景叹了口气,近来官家养成了习惯,比以前更不爱说话了,一个人形单影只着,不需要任何人陪伴。
在他心里,除了皇后便再没有别人值得交谈了吧!他走过去,奉上了茶汤,低声道:“更深露重,官家还请早些歇息。
明日咱们直奔建安,与大军汇合么?”
他嗯了声,“守城的那个孙膺倒是员勇将,需尽早解决他,才好一举攻破建安。
”
录景道:“建安城中那么多人,截断了供给,料想也撑不了多久。
到最后弄得人吃人,城便不攻自破了。
”
他看了他一眼,“我如何等得到那时候?”饮了口茶汤,把盏递了回去,转身道,“明日五更就动身,到了军中再作打算。
”
录景捧着茶盏惘惘的,知道他着急,只有城破之后才好与皇后汇合。
照脚程来算,他们应当是赶在崔竹筳之前了,可都进不得城,都在外面打转,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