贸然出手,未必有胜算。
”
金姑子与佛哥对看一眼,膝行几步道:“婢子们临行前曾得太后口谕,圣人的安危才是婢子们的首要职责。
婢子们跟随圣人入禁庭,圣人便是我们全部的依托。
婢子们也是血肉长成的,天下谁人不怕死呢。
万一事败,就算没人查出来,圣人也不能饶恕我们。
所以不得圣人示下,婢子万万不敢轻举妄动。
”
秾华不说话,只看她们的神色,似乎有几分可信。
她慢慢点头,“究竟是不是你们做的,我暂且不好下定论。
若是,我自己都要被你们害了,更别提保住你们了……但愿不是吧,毕竟在我身边这么长时间,我也不忍心看着你们死。
从今日起,不许出庆宁宫一步,叫我发现你们擅自离开,就别怪我不念旧情,可听明白了?”
金姑子和佛哥长跪叩首,“婢子遵命。
”
她摆手叫退她们,歪在引枕上长叹,“出了这种事,必定要彻查的,首先查的就是庆宁宫。
”
春渥道:“就算查,也只是暗中罢了。
你是中宫,官家不发话,谁敢明目张胆拿捏你?我瞧你们两个处得倒好,这禁庭的娘子们全成了摆设。
不过你要当心,树大招风,还是克制些的好。
”
她嘟囔道:“我也知道,可是他来找我,我有什么办法。
”嘴里说着,其实心里得意,脸上全做出来了。
春渥无奈笑道:“还是孩子脾气!如今我告诫你一句话,你若不爱听,就当我没说。
”
她唔了声道:“我几时不听你的话了,你说,我记着呢。
”
春渥站在榻头,微含着胸道:“女人能依靠男人固然好,但是这男人太复杂,自己就得留个心。
两个人谈情的时候,谁都挑好听的说,你是聪明人,不要只图眼前。
我同你讲这些,并不是要你学会猜忌,是唯恐你陷得深,吃亏。
你记着,万事留个退路,不说占优,至少别让自己太狼狈。
我以前一直盼着你和官家敦睦,能有个好归宿。
可如今你们真的情投意合了,我又担心起别的来……”她笑着叹息,“大概是嫉妒,觉得自己失去了你,不甘心吧!”
秾华撑起身,两手环住她的腰,把脸埋在她怀里,糯声道:“娘永远不会失去我,我的心一直和你在一起。
”
春渥是过来人,年轻时也曾有过刻骨铭心的爱情。
磕磕绊绊走了那么多弯路,过去的岁月积累到一定程度变成经验,传授给下一代。
秾华知道她的苦心,只有爱护你的人,才会时时替你担忧。
然而幸福着,就觉得不幸离得很远很远。
七夕过后立秋,立秋过后就是秋社。
禁中总有那么多节日,一个接一个,供后妃们打发枯燥乏味的时光。
秋社有祭土地神的传统,出嫁的女子也要回娘家。
民间盛传这样的说法,若婆婆还健在,留在婆家过秋社,会与婆婆冲克,折了婆婆的寿元。
禁中这项习俗单独针对皇后,因为只有皇后才能与太后称婆媳,其余的娘子们身份够不上,仍旧要留在大内,寸步不得相离。
秾华在钺国没有亲朋,太后便安排了荣国长公主府邸供皇后过节。
荣国长公主是今上异母的姐姐,早年嫁了太傅的独子,成婚三年驸马便过世了,如今一人寡居。
长公主是个性情温和的人,驸马薨后一心向道,太后几次劝说她改嫁,都被她婉言谢绝了。
秾华第一次见她是在大婚那日,长公主率众命妇朝见,一身大袖霞帔,端庄沉稳的模样,让人想起佛堂里供奉的菩萨。
太后觉得她是靠得住的人,且又不与姑舅(公婆)同住,皇后去她府上正合适。
地方定下了,出行的卤簿也都布置起来。
皇后的仪伏与今上相似,不过略微减免些,乘舆雕龙,左右近侍小帽红袍,驾前也有执事开道。
秾华从窗口望出去,一路上围子数重,搭建出一个宽阔但闭塞的世界。
道路两边的商铺行人全不见,触眼所及皆是灰蒙蒙的厚布,和树顶扶苏的枝叶。
荣国长公主在府外恭候,见凤舆到了便迎上前来,黄门打起帘子,公主欠身道万福,“圣人长乐无极。
”
秾华在她肘上托了一把,“阿姐不必多礼。
今日到府上过节,扰了阿姐清静,是我的罪过。
”
长公主笑道:“圣人驾到,寒舍蓬荜生辉,我谢恩都还来不及,岂敢说扰了清静。
”她携皇后进门,皇后的三寸皓腕搭在她手上,真正的媚骨天成。
那日远远见过凤驾,彼时就觉得名不虚传,如今近看,愈发舒丽柔美,不可方物了。
“府里设了乐棚,差衙前人演杂戏供圣人取乐。
”公主引她入宅,一面道,“外命妇们悉知圣人至我宅邸,争相来与圣人见礼。
那日在紫宸殿不得亲近,今天到跟前请安,也好与圣人通通情谊。
”
秾华抬眼看,果真院中侍立了众多命妇,穿着真红大袖分列两旁,她还未走近便纷纷行礼。
她是极好说话的人,平时也随和,抬手叫免礼,请众位命妇入座。
长公主说起上次入禁庭,得知皇后与今上斗傀儡戏的事,抚掌道:“消息大约是传出去了,瓦坊里排了戏中戏,就是以圣人和官家的故事为蓝本。
”
秾华听了掩口笑,“我却不曾想到,还有这样的事。
”
公主道:“百姓都羡慕禁中,譬如大内时兴什么花样的簪环,嫔妃们喜欢什么面料的衣裙,市井中很快便会传开。
圣人曾穿过栖枝飞莺纹的旋裙,年轻女子争相效仿,据说眼下已经价值千金了。
”
她依旧抿嘴笑,羡慕禁中,禁中有什么好的。
墙外的想到墙内来,墙内的苦于无门出去罢了。
台上咿咿呀呀唱《苏幕遮》,那种西域的旋律起先流传进教坊,后来渐渐普及,许多达官贵人府上配乐班,也常拿这个助兴。
秾华对文戏不感兴趣,勉强坐一会儿,渐渐有些乏累了,徐尚宫看出来,暗暗示意长公主,长公主忙趋身道:“后院清静,圣人可去那里小憩。
厨司已经筹备了社饭,待圣人出来了再分赐给命妇们。
”
秾华道好,请众人安坐,由长公主陪伴着往后院去了。
公主宅邸颇大,但辟出来的这个院落精巧玲珑。
长公主引她入内,到竹帘前示意随行的人止步,自己亲自送皇后入阁。
“这是我平时悟道的地方,连亡夫都不曾来过,圣人歇在这里,自然能得安定。
”公主引她跽坐,垂眼摆弄矮几上香料,状似不经意道,“圣人与官家和亲前我就听说过你。
”
她哦了声,“阿姐怎么知道我的?”
公主眼波在她面上一转,“云观回大钺后,有一次到我府里做客,恰巧同我提起的。
”边说边挽袖燃了一炉香,话到这里便打住了,莞尔笑道,“圣人歇着罢,我先回前院去。
过会儿指派人通传我,我再来接你。
”
她微微颔首,长公主欠个身便退了出去。
阁中香烟袅袅,闻着很舒心。
她也不是真累,是不习惯应酬,人多了头晕。
躲到这里来蛮好,没人打搅,乐得自在。
只是长公主突然提起云观,叫她心里惘惘的。
看样子云观与她感情不错,否则不会透露那许多。
隔院的曲乐悠扬婉转,隐约飘到后面来,她阖眼击节,曲子听得不甚清楚,但卷帘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她懒懒睁眼一看,不屑道:“故技重施,你果真玩不腻?”
日光从外面照进来,沌沌的烟雾里站着个人,穿圆领袍,戴饕餮纹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