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六月开始给北海道及福冈方面,各追加发行一千部杂志。
两点来钟,他便离开了公司,去参加朋友女儿的结婚典礼。
婚礼下午四点结束,与朋友闲聊后回到公司,见圣子独自守候着电话。
“其他人呢?”
“刚回去了。
”
刚到五点,也许是周六的缘故吧,那几个职员下班稍稍早了点儿。
加仓井抽了根烟,喝着圣子沏的茶,目光投向了窗外。
早晨还是初夏特有的晴朗天空,下午便开始出现了乌云,傍晚时分阴云密布,天色灰暗,好像快要入梅了。
“已经五点过了……”
加仓井喝了杯茶,对圣子表示道。
意思是“可以回去了”。
“社长还不回去吗?”
“我还有稿件要看,必须在周一早晨看完,再等一会儿。
”
出版社计划发行八月号“海边医学”的特集。
昨天从美国寄来了参考样本——关于《当今医疗》杂志的报道。
加仓井打算看过之后,在周一的编辑会议上再次提出有关特集标题的具体构想。
圣子站起身,走向隔板隔开的个人用品存放柜,好像要做下班的准备。
门响了一下,她又返了回来。
“不需要茶水了吗?”
大概是在更衣柜处稍稍化了化妆吧,嘴唇比往常多了些朱色。
“麻烦再倒一杯吧。
”
圣子点了点头,走向有简单灶具的房间一角。
加仓井看着她的背影,决定明日再看稿件。
圣子用托盘端来茶水时,加仓井离开了桌子,正站在窗户前看着街面上的霓虹灯。
“你今天有空吗?”
“啊?”
圣子将茶杯放在桌子上,不解地回过头来。
“正好肚子饿了,如果有空,一起去吃饭吧。
”
圣子歪着头似乎考虑了一下。
“您工作不要紧吗?”
“在家也可以看,唉,不管那些,找个地方吃饭吧。
”
“噢。
”
“啊,斟好了茶,就先喝掉这杯茶吧。
”
加仓井轻轻地抿了口茶,站起身来。
“没有忘东西吧。
”
加仓井关掉房间里的电灯,空无一人的房间顿时一片漆黑。
锁上门后,两人乘电梯下到了一楼的出口处。
“辛苦了。
”
彼此已面熟的门卫这么说着,接过了钥匙。
“去哪儿好啊?”
天空像是随时会降下雨来,加仓井在出口处停住了脚步,自语道。
自骏河台下向御茶之水车站方向,左手有个名叫“丘上饭店”的旅馆,或许是因位于骏河台才用了这么一个名字。
这一带周围是大学及教堂,所以一到夜晚便很安静。
旅馆有六十个客房,作为地处东京的旅馆,其规模不算大,但雅致而舒适。
由于离“神田”书街一带的出版社较近,常有作家、评论家在这儿住宿。
当然这些人是为了关在这里集中精力工作的。
这个旅馆的客房送饭菜服务是通宵的,杂烩粥是特色菜,或许也是为了方便工作到深夜的客人而特别做的。
因为离公司近,加仓井也常常利用这家旅馆。
刚刚完成的《身体》杂志上连载的对谈,也是在这家旅馆的客房改定的。
加仓井和圣子并肩从街道走来,步入这家旅馆前的坡道。
这条坡道是单行车道,坡度有点陡,道路两侧并排两行梧桐树,大大的树叶被水银灯照得通亮。
“你喜欢吃什么啊?”
走上坡顶,加仓井问道。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嗜好。
”
“我什么都可以。
那,我们去吃天妇罗,怎么样?”
“好啊。
”
或许是阴沉沉的天空作怪,加仓井的胃不太想接受西餐。
并且,跟圣子一起进餐的话,觉着还是日式餐厅更合适。
坡道尽头左边有个小小的竹篱,里面有个单独的日式房屋,那便是天妇罗菜馆。
拉开入口的白色格子门进入,右手看到一个小小的池塘,那儿装饰着日式庭院特有的竹筒引水装置,点点滴滴慢慢地装满了池塘水的竹筒一端倏然落下,拍击到下面的石头上,传来水竹筒特有的寂静声。
或许是周六的缘故,虽是晚饭的时间,店里的客人并不多。
加仓井与圣子面对面坐到了里面可以看得到庭院的位子上。
立即有女招待拿过来茶水。
加仓井对那个女招待说:
“要来一场雨了。
”
“真要下的话,索性快点下了舒服。
”
女招待讲话的口吻有着跟常客说话时的亲切感。
“还是要您通常要的饭菜吧?”
“对,还有啤酒。
”
圣子看着院子。
她脖子细,歪过头去的时候,可以看到颈脖上从耳后到胸前的一条青筋。
荧光灯下,耳朵与那条青筋在皮肤上投下了淡淡的影子。
颈脖的纤细处呈现出少女的特征,而发际处又显现了成熟女性的特点。
加仓井偷偷看着她想到,这女人的漂亮处正是在于她那不协调的特点上。
啤酒端了上来,女招待给两只玻璃杯里倒入了啤酒。
“那……”
斟好了酒,加仓井举起了杯子,做出干杯的样子。
圣子也拿起酒杯,小声说道:
“不客气了。
”
加仓井一口气喝掉了近三分之一,圣子只小口抿了一下。
“怎么样?工作基本习惯了吧?”
“是,多亏大家了。
”
“大家对你的评价不错啊。
早早来了打扫房间,末校时工作到最后,牧村也挺赞赏你的。
”
“刚刚开始工作,努力做出样子来的。
”
圣子缩了下脖子,看起来很老实,没想到有时也是很顽皮的。
加仓井觉得好像是发现了圣子的另一面。
不一会儿,开始上小碗碟的菜了,女招待端上来天妇罗的调味汁。
加仓井劝了两次酒,圣子才总算喝下去杯子里的一半。
最先上的是天妇罗对虾和虾虎鱼,接着是蘑菇、短绿辣椒、藕及其他蔬菜。
厨师似乎是根据客人进餐的快慢来烹制菜肴的。
加仓井跟女人单独就餐已时隔良久。
其实两三年前,他还常常带着银座的女人去用餐,最近却像完全没了兴趣。
对女人的兴趣,他也没了一贯性。
最近见到漂亮的女人无动于衷。
加仓井自认这是年龄的关系,其实并未衰老到那般年纪。
他解释或许是因工作的兴趣愈发大了起来,自己全神贯注地将精力投入到了公司的缘故。
可为什么突然想跟圣子一道吃晚餐了呢?自己对此也摸不着头脑。
两瓶啤酒几乎都是加仓井一个人喝完了。
一米七二的个头,一百四十四斤,就他这个年龄还算是不错的身材,最近小腹稍稍突起让他有些在意。
啤酒喝多了,自然会起肚子,但他的体质似乎天生就需要较多的水分,因此尽管在意,最终还是不加节制。
倒入最后一杯酒后,加仓井没有立即喝掉它,而是开始吃饭菜。
他主要吃天妇罗菜喝汤汁,米饭只是浅浅的一碗。
圣子先开始吃饭菜。
她吃得慢,到了最后一道饭后蜜瓜水果上来,两人是同时开始吃的。
饭后起身,来到餐馆门口时,圣子对加仓井说:
“味道很好。
我吃得很饱。
”
夜空下,空气跟稍前一样沉闷,雨还是没有下来。
“那边有个酒吧,去喝点儿吧。
”
加仓井站在竹篱笆的出口处,这样说道。
圣子的脸上闪过瞬间一丝犹豫,而后默默地跟着去了。
酒吧隔着木造房屋在道路另一边的新馆一楼。
这是个不大的单间,里面排放有几把高靠背的椅子,房间的尽头有个L形的吧台,加仓井跟圣子并排坐在了吧台右边。
酒吧的老板也是加仓井的熟人。
“还是喝您常喝的白兰地吧。
”
老板这么跟加仓井招呼后,又转向了圣子。
“她不能喝,给她杯果子酒对苏打水吧。
”
加仓井代圣子回答道。
酒吧的台子不大,但与木质墙壁很协调,整体呈现着古朴的茶色。
“您很能喝酒吗?”
“以前算是能喝的,现在酒量已经小多了。
”
这么回答着,加仓井想到了能登高明以及他那总是支起胳膊肘喝酒的样子。
编辑们都说他能轻而易举就干掉一升酒,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二十年的岁月流逝,加仓井觉着能登高明的酒量也会有很大的变化。
这时进来两个外国人,并排坐在加仓井旁边。
开始以为是美国人,但听他们说话,感觉似乎是德国人。
“每天工作很累吧?”
“不轻松,但都是以前不曾体验过的,很有意思。
”
“编辑这工作,旁人看来挺不得了的。
但实际做起来,其实都是些不起眼的细微工作啊。
”
“不过,我的工作并非只是坐着不动,所以觉得挺好的。
”
圣子看着杯子里的红色液体,回答道。
圣子自称不会喝酒,但看来挺能喝的。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喝掉了两杯果子酒。
虽在灯光照射的阴暗处,仍能看出圣子眼眶及耳边都泛着酒后的红色。
加仓井看着她颈脖优美的线条,脑子里想象她与能登高明的结合。
他们是通过什么结合在一起的?虽然与己无关,他却很在意。
既然惦记着这事,就张口问问吧,可又担心真要是问了,两人的气氛会一下子变得冷淡下来。
加仓井把目光从圣子脸上移开,手里晃着白兰地酒杯,说道:
“你还没有结婚吧?”
“是。
”
“暂时不打算结婚吗?”
“不打算。
”
圣子清楚地答道。
“起初听你说在跟别人同居,跟那人现在怎样了?”
绕着弯儿,一点点接近了那个话题。
他想要知道实情,但又怕知道。
圣子没有回答,默默地看着酒杯,有种屏住呼吸的感觉。
她那一动不动的侧面显现出了拒绝回答的神态。
“唉,这个问题不是非回答不可的……”
刚问出口,又立即撤回。
加仓井苦笑于自己的稚拙。
“好像你说过,在伊豆七岛的中学当过老师吧?”
“是‘式根岛’。
”
圣子总算又恢复了刚才的快乐劲儿。
“去那儿一定要乘船吧?”
“在‘竹芝栈桥’乘船。
夜里十点出发,第二天的午饭前到达。
”
“那……是要半天的时间啊。
”
“十多个小时。
”
圣子似乎一点儿不觉得路远。
“那个岛有多大?”
“大约四平方公里。
”
可加仓井并没有马上领会四平方公里的具体大小。
反正,看来是一个小岛。
“山很矮,远处看去,像是一艘军舰。
人口应该不到一千人。
”
“哦,是一个很小的岛啊。
”
“可都是些善良的人。
”
“你似乎很喜欢那儿。
”
“夏天里,如果能有休假的话,就想去的。
”
圣子看着摆放着洋酒的架子,眼睛里闪现出愉快的光芒。
“真那么好,我也想去一次看看。
”
“社长,您也要去吗?”
乘船单程就要十个小时的那个孤岛,按照加仓井的急性子脾气是不可能去的。
但圣子似乎当真了。
“嗯,什么时候找时间吧。
”
加仓井含糊其词道。
圣子则显得更加兴奋:
“咸圆鲹鱼干,您喜欢吃吗?”
“‘咸圆鲹鱼干’,就是那个很臭的吧?”
“是啊。
那是式根岛的特产呢。
”
“是吗?”
曾经在一个酒馆里有过这个菜,独特的臭味,加仓井几乎没碰筷子。
“那是怎么做的?”
“如果您喜欢的话,下次我给您带些来。
”
“吃惯了的话,会觉得好吃吧。
我好像很难的……”
虽不是受欢迎的土特产,但圣子愿意主动带给自己,这让加仓井觉着高兴。
“在那个岛上,你一定有过很愉快的回忆吧?”
“为什么?”
“提到小岛,你的表情很生动啊。
”
“是吗?”
圣子似乎很惊讶地用双手捂在脸上。
或许是有了点儿醉意吧,略微带红的双眼晶晶闪亮。
她那稍稍凝视远方的眼神里透着无比的妩媚。
“有点喝醉了。
”
“才喝了两杯嘛。
”
“可我真的是不太会喝酒啊。
”
“果子酒,再来一杯。
”
一听加仓井这么对酒吧老板说,圣子连忙用手盖住酒杯口。
“我不能再喝了。
”
“再喝一杯没关系吧。
”
“再喝的话,回去很困难了。
”
“那,来杯橙汁怎么样?”
“不了,我该回去了。
”
吧台左边墙壁上的时钟指在了七点。
从这儿出发,到“三鹰”大概是八点左右,那里有高明在等她回去。
加仓井瞬间在脑海中描绘出了这么一幕,接着像是要挥去那一幕一般,吞饮下去一口白兰地。
“我还想再喝点儿的,真遗憾啊。
”
“对不起。
”
圣子低了下头,表示歉意。
“那,走吧。
”
硬是挽留倒显得不自然了。
加仓井决然站起身来。
两人来到饭店门口时,发现已经下起雨来了。
刚才那随时可能降雨的天空,像是攒足了劲儿,毫无顾忌地将大大的雨点倾泻了下来。
大概是两人离开那个竹篱笆围墙的菜馆来到酒吧后不久下起来的,此时饭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