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煖轿离开,朝长秋宫的方向而去。
张美人第一个反应过来,道:“皇后娘娘是进去劝慰的,看这情形,成果颇丰……”
姜婕妤瞪她一眼,厉声道:“今日之事,不许任何人出去嚼舌根。
若被本宫发现,绝没有她的好果子吃!”
张美人和周宝林都吓了一跳,忙跪下保证会守口如瓶,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训诫了宫人,姜婕妤回头看看蕙轩殿,心头滋味复杂:这两个人竟在那寝殿内……我的天,江滢心会气得从地底爬出来吧!
于是一贯端庄高华的皇后娘娘第一次这么丢人,当着二十几号人被陛下抱着进了轿子,抬到了椒房殿门口。
然后他又当着椒房殿众人的面,将已经云鬓散乱的她一路抱进了内室。
后面的部分只能这么告诉你,那天晚上傅女史值班到很晚……
次日一大早姬骞便去上朝了,慕仪前一晚太累,所以睡到了巳时才醒。
见她起身,玉色便将一直温着的药送了进来。
她半支起身子,瞅着药碗看了许久,淡淡道:“拿走吧。
”
玉色微惊,觑她一眼默默将药端走了。
瑜珥上前扶着她,“小姐改主意了?”
她不语。
瑜珥看着她,昨夜杨宏德讲那番话时,左右只有她和瑶环侍奉,那番话确实感人,连她听了都有些被打动。
小姐若因此改了主意……
“你说,什么人会放着好好的正主在那儿,反而去找替身?”慕仪忽然道,“我还活鲜鲜地站在他面前,他却宁可对别人好也要那般负我。
”
瑜珥愕然。
慕仪笑了笑,“替我理妆吧。
”
药是不能继续喝了,姬骞虽然人不在这儿,但她确信只要自己喝了这药,他绝对会知道。
那就这样吧,反正再过不久,她就要走了。
昨晚她演得那么入戏,差点连自己都骗住了。
相信这次他不会再怀疑,她一定可以成功。
从十二月起,宫中就开始筹备除夕夜宴。
皇后和贵妃、惠妃一起操持,慕仪虽然如今各种懈怠,对这件事却看得要紧,亲力亲为,倒比姬骞还忙碌些。
万黛这两年的脾气越来越坏,排场和妆扮却愈发讲究,慕仪每日面对的都是她那咄咄逼人的艳丽。
然而在这些表象掩盖之下,她看到的是万黛心中无边的焦灼,甚至绝望。
“你脸色不太好,要当心身子。
”大年三十当天命妇朝拜之后,慕仪对她温和道。
万黛冷冷地瞅着她,“多谢皇后娘娘关怀。
臣妾不像您,家族父兄都可以不管,日子自然轻松自在。
”
慕仪对她的讥讽恍如未闻,“你我情况不同,要走的路也不同,我的选择你不明白也是自然。
”
万黛却嗤笑出声,“有什么不明白的?女人都是这样,面对在意的人,什么都可以不管,什么都可以放弃。
”声音低下去,“都是傻子。
”
慕仪看着她,眼前这个人她认识了十几年,争斗了十几年,但也许这次离开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下一次相见,或许就是在她的陵寝前。
“你要当心。
”她忽然道,“凡事别太冲动,那些往事并不比你的性命更重要。
”
万黛几分错愕地看着她,似是不明白她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轻叹口气,慕仪觉得自己果然是魔怔了。
连日的忙碌让慕仪精疲力竭,好几次看着看着名册就睡着了,最后还是被宫人唤醒的。
余紫觞见她这样,便自告奋勇来帮她,结果第二天早上就看着食不下咽的慕仪一脸思索。
“傅母你这么看我干什么?”慕仪莫名其妙。
余紫觞勾勾手指,“过来,我给你把把脉。
”
慕仪心头一突,一个可怕的猜测立刻冒了出来。
不会这么邪乎吧……
余紫觞冰凉的手指搭上她的腕子,半晌之后面无表情地抬起眼眸。
慕仪紧张得头皮都在发麻,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余紫觞道:“现在这种情况,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说声恭喜,不过……你知道,就是那样。
”
慕仪重重地跌回坐垫上。
那晚姬骞睡着之后,慕仪半撑起身子,打量这个睡在她身旁的男人。
那样仔细,就好像她从没有认真看过他一般,又或者是想透过这张脸,去想象那个可能会跟他有几分相像的孩子。
从断了避子汤那天起,她就一直担心自己会不会有孕,却总还抱了万分之一的侥幸,想着不过两个月,不会那么凑巧。
但老天爷就是喜欢捉弄她,层出不穷地弄出各种事情来,让她措手不及。
右手抚摸上自己的小腹,那里平坦如昔,实在很难想象里面正孕育着一个孩子。
她和他的孩子。
这种感觉太过奇妙,曾几何时她还一度以为,这一生她都不会拥有自己的孩子。
如果他知道自己有了孩子,也不知会不会开心。
按他最近的表现来看,应该是会的吧。
他会喜欢这个孩子,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不过,也许他更希望是个女孩。
这个孩子会是这宫中最尊贵的存在,他们教他读书习武、骑马射箭,一起看每一年的飞花落下,度过年年岁岁,。
她想象着有那么一天,姬骞带着她和他们的孩子,泛舟灼蕖池上,她像从前那样拿花去砸他,而他们的孩子就在中间,笑着闹着。
那样的情景,光是想一想,她就欢喜得想要流泪。
姬骞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却发现她并没有睡着,半睁开眼问道:“怎么了?”
慕仪低着头缩回被子里,靠在他怀中,“没什么,就是做了个梦。
”
姬骞笑笑,意识再次迷糊起来,“什么梦?好的还是坏的?”
慕仪在黑暗中凝视着这张英俊的面孔,许久,方对着已经再次陷入梦乡的他轻声道:“坏的。
坏得不能再坏的噩梦。
”
新年之后,便迎来了最受青年男女欢迎的上元佳节。
按照惯例,每年朝廷都会放出几十盏特制的花灯来增加节日气氛,今年更是别出心裁,费了大半个月做出一盏巨大的孔明灯,由帝后共同点燃。
当年先帝也放过孔明灯,却不是这般庞大的。
慕仪曾就这个新项目严词质问姬骞是不是他的主意,得到对方的断然否定,“这些都是礼部在安排,我事前半分不知。
”
慕仪含恨。
上元节对她来说就是不折不扣的黑历史,今年为着某个原因不得不过就算了,还要当着百姓的面点孔明灯,果然是欲成大事者必有所舍啊!
即使她再惆怅,上元节还是如期而至。
那天晚上煜都城华灯十里,梅香弥漫。
慕仪与姬骞并肩立在承天门上,看着下面虔诚跪拜的百姓,微笑着点燃了那盏巨大的孔明灯。
伴随着阵阵欢呼,孔明灯慢慢升上夜空,如同绣在蓝缎子上那个最抢眼的图案。
姬骞和慕仪回到殿内,桌上备好了茶点,慕仪捧起清茶饮了一口,神情却有几分心不在焉。
姬骞默默瞅了她一会儿,忽然问:“想不想出去逛逛?”
慕仪微惊,“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姬骞不答反问。
慕仪呆了一瞬,溢出笑容,“我想去哪里都可以?”
“自然。
”
宫娥取出替换的衣服,慕仪一打量就发现姬骞这次果然是准备充足,这些衣服全都是用的寻常布料所制,看不出一丝端倪。
“你早准备好了?”
姬骞悠悠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稼轩这词写得真是好。
”
慕仪咬牙,“你看了我练的字?”
“你就放在案上,我不小心瞥到的。
”姬骞笑,“既然想去,就不要憋着了。
来,让为夫带夫人去逛灯会。
”
他朝慕仪伸出手,笑得颇有几分可恶。
慕仪却不伸手,反而慢吞吞道:“你说你带我去逛灯会,那,不许人跟着。
”
说完这句话慕仪就发觉姬骞笑容微凝,但待她眨眨眼睛,却发觉他仍然是一脸笑容,似乎方才只是她眼花了。
“你希望就我们两个人?”姬骞微笑道。
慕仪颔首,“是,就我们两个人。
”
似乎是哪里放了烟花,外面的欢笑声更响,连承天门上都听得清楚。
“好。
”姬骞看着她,目光如水般清澈,“既然你坚持,那就只我们两个人。
”
时隔十四年,慕仪再一次与姬骞并肩逛了上元灯会,他们没有带仆从,就连杨宏德都被勒令留在承天门上,不许跟着。
周围的人自然吓得够呛,奈何陛下言辞坚决,他们也不敢违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帝后二人换上老百姓的衣服,神情愉悦地下了承天门,很快混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慕仪身着碧色襦裙,外罩一件毛茸茸的狐皮斗篷,除了发髻换成了妇人髻,简直与她九岁那年的装扮一般无二。
她兴致很高,不时停下来猜个灯谜或者对个对联,玩得不亦乐乎。
姬骞一直面带笑意地看着她,光影映照下,他的神情时隐时现,几分难测。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慕仪指着面前的一盏花灯,笑道,“是这首诗对不对?”
老板笑着回道:“对,没错。
夫人真是聪慧,来,这盏灯是夫人的了!”
慕仪接过花灯,刚想继续猜,却见老板一脸警惕地看着她,眼中隐带恳求,不由叹口气,“夫君,我们走吧。
”
老板眼中立时光芒乍现。
姬骞见慕仪一壁走一壁打量手中的花灯,不由问道:“我见你很喜欢那一家的灯,怎么不多猜两个?”
“我倒是想多猜,不过眼看那老板忍耐已经要到极限了,我再猜下去就不地道了。
”慕仪将花灯拎高一点,盯着上面精美的花纹,“反正我已经拿走了他那里最好的一盏灯,就放过他吧。
”
姬骞低笑,“你倒是会体谅人。
”
“自然。
”慕仪大点其头,“你今日才知道?”
“下面想去哪里呢?夫人。
”姬骞含笑道。
慕仪略一思忖,“不如,我们去放河灯吧。
”
他们去了位于煜都东南隅的“珑江池”。
所谓珑江池,乃是煜都城内最出名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