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泠泠的声音传来,却比这江水更清冽几分,似能涤清他心上的烦扰尘埃般,惹人心动。
他慢慢回头,但见那被他劫来的小姑娘施施然立于船头,仪态端雅,只是一双清亮的大眼睛定定地注视着自己,暗藏揶揄。
微移开眼,他淡淡道:“某不如小姐精通曲艺,此曲随意吹来,本无章法。
小姐若觉此为《落花意》而非《林下意》,便如此叫吧。
”
慕仪微微一笑,“阁下误会了,小女子此言并无嘲弄之意。
只是窃以为,曲声便是心声,阁下这曲《林下意》指法一个未错,技艺上毫无瑕疵,应是阁下常自吹奏的缘故。
既是心爱之曲,想必阁下对曲中之意是十分向往认同,可到了自己吹奏的时候却又奏出了身不由己的无奈之意,才令得小女子惊讶之下发此感叹。
”
凝视着秦继微动的身躯,她慢慢重复道:“‘独此林下意,杳无区中缘’。
阁下可是困于区中缘,难求林下意,故才心头苦闷、对月抒怀?”
秦继愣愣地注视她良久,终于缓缓露出个笑容,极淡,却发乎真心,“常听人说‘高山流水’,今日方知,世间竟真有知音一事。
”
“既为知音,阁下可否以真面目相对?”慕仪微笑。
自打见面起,这人便一直戴着黑纱箬笠,面孔隐在后面看不真切,搞得她好奇得不得了。
本来只是随口说一句,没抱太大指望,谁知对方竟真的摘下了箬笠。
黑纱拂过,皎洁月色下,那张令她猜测了大半日的面庞就这么坦荡地呈现在她的面前。
慕仪自幼见过许多风姿俊逸、气度高华的名士显贵,与她自幼定亲的姬骞更是煜都出了名的俊美郎君,自以为对美男子的承受能力已经非常之强,却不想今日竟还能遭遇一个水准这般高的,一时竟看走了神去。
秦继剑锋般的眉毛微挑,“怎么?”
慕仪回过神来,抿唇微笑,“无。
只是郎君美甚,妾一时看人了迷。
”
时人重视容止,对于皮相过人者总是颇多美誉,便是女子当面赞之于口也是寻常,慕仪此举并不算出格,秦继却仍觉讶异,“小姐这是在赞某?”
也不怪他惊讶,时下推崇的美男子多是走阴柔儒雅路数的,不然便是姬骞那种风流俊逸,这秦继的五官却是英挺刚硬,如一柄锋芒大露的宝剑一般,处处都是寒光冷冽。
敛衽一福,慕仪给这位美男子致以最大敬意,“然。
小女子自知时人皆喜潘安仁的阴柔俊美,可我却偏爱嵇叔夜的昂藏轩朗。
”语气陡增追慕向往,“史书上说,嵇康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
见者叹曰:‘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或云:‘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山公曰:‘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小女子以为,阁下风姿气度,不下嵇叔夜。
”
秦继闻言沉默不语,良久方慢慢道:“小姐谬赞。
”顿了顿,“却不知小姐对某这一番溢美之词,所为何事?”
慕仪一点没有计策被拆穿的窘迫,笑得万分坦然,“自然是请教玉郎尊讳啊!”
他凝视那张笑吟吟的小脸片刻,终是轻启薄唇,“秦继,草字绍之。
”
慕仪含笑欠身,“原是绍之君。
小女子还有一事不明,望绍之君可以解惑。
”
秦继不置可否,慕仪自顾自地说了:“以绍之君的身手要想甩掉我与世兄二人实非难事,却为何要使令妹候于青凌江畔,徒添危机呢?”
秦继本以为她会问自己窃宝的理由,却没想到她开口竟是问的这个,思忖片刻答道:“非是某使舍妹候于江畔,实是她偶然察觉我欲以身犯险,担忧之下自作主张跑来助我,却又不知我意欲何为,才弄出这样的事情。
”
合情合理,慕仪直觉这个解释应该是真的,满意地点点头,再接再厉,“那,绍之君为何要窃那太祖御书呢?”
还是问到了。
秦继默默看她片刻,忽地扬眉一笑,这回没了面纱斗笠的阻隔,慕仪看得真切,这冷口冷面的秦绍之笑起来眼睛处居然有一圈笑纹,配上他秋水般的眼眸,温柔得直似要将人溺毙了一般。
慕仪看得愣了愣,猛地伸手推他一把,怒道:“不想说便不说!你不要给我使美男计!”
秦继措不及防,后退了一步,便听得“嗒”的一声,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掉出,慕仪随之低头,只见一枚圆形玉佩正静静躺在船上。
秦继见状本想立刻拾起,怎料慕仪却先于他弯腰捡起了玉佩。
他顿了顿,索性由她去了。
事情若这样发展,也算不得错了。
慕仪借着月光打量,只见玉质莹润通透,玉身雕刻着一个繁复的图案,瞧着像是家徽。
她觉得这图案有些眼熟,凝神细看片刻,忽的轻抽一口冷气,一抬头便见皎皎月色下秦继正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她。
她镇定地把玉佩递过去,秦继却不接,“小姐没什么想说的?”
“没……”
“方才小姐问某为何窃宝,我想小姐此刻大略已经猜到了吧。
”
“……”
秦继笑起来:“小姐这个表情,是在害怕?”
慕仪知道逃不过了,深吸口气,“是,小女子心中惶恐。
”
“为何惶恐?”
“唯恐绍之君杀人灭口。
”
“哦?我为何要杀人灭口?”
“只因那玉佩,乃是那被太祖诛于琼华楼的太守赵舜之物!”慕仪心一横,直视着秦继,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秦继沉默片刻,“你识得赵氏家徽?”
“幼时曾在书籍上见过。
”
“竟有书籍会记载一个被太祖用来祭旗的宵小的家徽?”秦继语气微讽。
自然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野史杂谈……
慕仪默了片刻,斟酌道:“我这个人,素来博览群书,博览群书……”
看秦继情绪不稳,她柔声细语,“敢问绍之君与那赵……赵太守,是何关系?”
秦继闭眼,“实乃先祖。
某奉家慈遗命,务必要从琼华楼取出那使先祖蒙羞百年的御书,焚于墓前,告慰亡灵。
”
“可我,不曾听闻赵太守留有后嗣……”
“先祖过世时,曾外祖父尚未出世。
”秦继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说了。
慕仪思考了一瞬,立刻在心里暗骂自己蠢货。
史书记载赵舜未有妻室,也没有孩子,那么这秦继的曾曾外祖母多半便是赵舜的外室或者红颜知己了。
无名无分便生了孩子说出来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难怪他不愿意多讲。
脑中猛地划过一个可能性,她抬头,看着秦继紧张道:“你你你,告诉我这些,不会是已经拿定主意要杀人……杀人灭口了吧!”
秦继愕然地看着慕仪,半晌笑起来,“小姐真是冰雪聪明,什么都瞒不过小姐。
”
慕仪一步步后退,“你不是说,你抓了我只为了换回你妹妹么?我跟你保证,我要是死了你妹妹肯定活不成了!剩下你一个,余生也准备好应付皇家和温氏的双重追杀吧!”
秦继笑意更深,看在慕仪眼里只觉得诡异,“姒墨若是不在了,我在这世上也就了无牵挂,还活着做什么呢?自然得随她一起,好在黄泉路上继续照顾她。
这样也好,反正我这二十几年活得忒不痛快,早恨不得了断了才好。
如今御书也拿到了,母亲的遗命已经达成,与其活着应付没完没了的追杀,倒不如死了痛快。
二十年后一切重头来过,没准会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