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话说:
&ldquo冬天生的?&rdquo
&ldquo是。
&rdquo
冬儿垂首,下颔几乎贴到胸口。
她的心有点昏蒙了,微微地痛。
&ldquo我是蒙天放。
&rdquo
&ldquo我早知道了。
&rdquo
蒙天放错愕了,她什么时候知道的呢?他堕入一个感动人心的网。
二人无语,半晌。
不擅应对的拘谨的武夫,廿六年来,还是头一遭遇上从天而降的令人受惊的柔情。
说些什么好呢?呀&mdash&mdash
&ldquo好精致的鞋。
&rdquo
&ldquo是丝履。
&rdquo
&ldquo哦?绣了凤头的&mdash&mdash舍不得穿?&rdquo
&ldquo小时候穷,没鞋穿。
后来有双芒,都舍不得穿。
真的,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鞋,更舍不得了。
&rdquo
冬儿起来了。
拎了丝履,像逃亡似的跑掉,像避火似的。
都不知道怎么应付过去。
&ldquo嗳嗳&mdash&mdash&rdquo
蒙天放情急之下,就抓住她的手。
忽省得了:&ldquo还没好过来?&rdquo
腕间还是包扎着细帛,她有点痛楚。
其实,因为那是双指节又粗又硬的,巨大的男人的手,抓住她,自腕间痛到心头上。
&ldquo会好的,都好了。
&rdquo
冬儿无端地,太烦恼了。
在未开窍的幼稚的心灵里,爱情和烦恼都是无端的。
他的目光令她慌乱。
蒙天放仍然不放心:
&ldquo没好,我看看&mdash&mdash&rdquo
他看她的腕。
她看他的手,幽幽地问:
&ldquo蓬莱远吗?&rdquo
他看着她,一怔:
&ldquo很远。
&rdquo
满怀离情别绪,满眶都是离泪,一个骤来的噩梦。
逃不过去。
只是原始的感情,不可理喻,不可收拾,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惊心动魄地迸发了。
冬儿像投身一个庇荫,好忘记了明天,她哽咽了:
&ldquo我要走了&mdash&mdash我们都要走了!怎么办?&rdquo
怎么办?
蒙天放在匆促之间,神为之夺,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拥抱冬儿入怀。
大地静默。
深邃莫名的悲戚担忧,赴死的困兽。
爱情沸腾,惹起九天一下惊雷。
沉醉中的人被震醒了。
蒙天放,残酷地,掉头他去。
怎么办?
直到这个晚上。
两个人都各自辗转,睡不好。
夜空一团团臃肿的云,一下子,把吞没了的月亮吐出来了,突如其来地,明月团。
像一个银盘,朦胧地照着人面。
白光自天际树顶漏洒一地,情同千百指爪的魔掌。
这是一个奇异的月圆之夜。
只见一道紫雾白烟,直奔苍穹。
因为炼丹房中,起了变化。
徐福明修栈道求脱身,暗渡陈仓偷炼药。
丹已成,幻作五彩金光。
仙气迷惘。
人也迷惘了。
是环境?天气?思念?抑或莫测的因缘牵引呢?
冬儿只身不由己地,披着她那暗紫色的一张锦被,移近炼丹房。
这房中,自方士一一被杀,而徐福东渡计划又在密锣紧鼓地进行时,已人去室空,只剩得炼丹的炉、鼎、铁锅、火钳、扇子、盐泥、天秤、乳臼,大大小小的瓶罐,默悼一去无踪的主人们。
惟一残燃着的,就是徐福的丹炉了。
阒无人声,她见到那蒙天放,竟也被他的一双腿,带引来了。
这是一个奇异的月圆之夜。
像所有传奇的开篇,不由自主。
芳菲的香气,催情的春药似的,伴着紫雾白烟,披着紫锦的人。
真是诱惑。
她望定他一阵。
衣角着了火,他马上把那火踩灭了。
但,理智烧毁了。
烟迷雾锁,正好看不清对方臊红的脸。
太诱惑了,蒙天放不克自持。
冬儿一下拆散她头上的望仙三鬟髻,一鬟一鬟相继抖落,她用力向后一抖,长发在氤氲中陡地飞扬。
头仰起,闭上了眼睛,整个人豁出去&hellip&hellip
她缓缓躺卧在那张锦被上,蒙天放整个人覆盖上去,像个保护者。
他身下的冬儿,是头惊弓小鸟。
但没时间了。
如果不是今天,就没有明天。
纵隔三千世界,背负一身罪孽,他们融成一块,如饥如渴,欲仙欲死,都幻化成深沉的叹息。
像飞升的丹药,不安分地颤动。
黑发交缠着。
她臂上的&ldquo守宫砂&rdquo,不知何时,无言冉退&hellip&hellip
炉火映照在冬儿雪白的肌肤上。
她用一个篦,把黑发重新盘好,三鬟髻。
黑白相映,是幽会之后的妩媚。
他从不发觉,她是多么地妖娆,看得有点痴呆。
冬儿羞赧地,把蒙天放的身子扳转,开始也为他梳头&mdash&mdash先将头顶长发束一单台圆丘双鬟小髻,然后用篦将额前和两鬓长发梳向脑后,由脑后分作六股,编成板状发辫,中间卡一发结,辫的上端打一&ldquo×&rdquo形的绳结。
梳好了,把他扳过来,二人一直对望了很久,在对方眼睛中看到自己,深不可测。
不相信这是真的。
冬儿把蒙天放一根长发拈起来,与自己的一根长发连在一起,就炉火烧成灰末,放在一勺水中。
她盟誓:
&ldquo喝,这就可以白头到老,矢志不渝!&rdquo
蒙天放不假思索,便仰首喝了半勺。
冬儿温柔地笑:
&ldquo你不是一直认为方士之术都是荒唐么?&rdquo
情到浓时,人竟便迷信了。
他笑看她喝了那半勺。
她在水中见到一个阴影&mdash&mdash
冬儿惊呼,推他快走。
他心下依依,还是矫捷地闪身走了。
冬儿慌忙中,把瓶罐都碰撞倒地。
身后一声暴喝:
&ldquo你干什么?&rdquo
冬儿神色仓皇地道:
&ldquo&mdash&mdash给丹炉鼓风。
&rdquo
一直暗察徐福的反应,心惊胆跳。
徐福来至鼎前,珍重地拈起一颗金丹。
大功告成了,喜出望外:
&ldquo唉,竟然炼成了!真是阴差阳错!&rdquo
他带着秘密的喜悦,把惊魂甫定的冬儿招来。
丹药拢在袖中。
&ldquo冬儿你看,迎着炉火,金光闪烁;拢在袖中,自发五彩。
这&lsquo九转金丹&rsquo,好了,好了!&rdquo
&ldquo你把金丹献给陛下,我们便不用走了?&rdquo
&ldquo你真傻!此事别让任何人知悉。
&rdquo
冬儿不明所以:
&ldquo为什么?这可是个大喜讯。
&rdquo
&ldquo嘿,丹成了,我们还走得成么?&rdquo徐福正色地道,&ldquo别误事,从今天起,你不准离开我半步。
不得再胡来!&rdquo
他把宝贝置于小锦盒中,揣在怀里。
冬儿若有所思,苦无良计。
诏书已经颁就:
&ldquo朕,今令齐人方士徐福,率五百童男女,于七月初七日午时,东渡求仙。
楼船五十,停于河边。
全数须于初六晚齐集上船候命,待得黄道吉日吉时,作法启航入海,不得有误。
奉天承运,始皇帝即位第廿八年夏,于咸阳宫。
&rdquo
整日地奔波,一切才被安顿。
徐福与五百童男女,携备五谷粮种,人车列成一望无际的队伍,如长龙蟠缠半山,风吹白衣,飘飘乱举。
童女们都戴着一顶细草织成的帽儿,垂下一重轻纱,掩映着音容。
每人一个香囊,散着去国的余韵。
楼船五十,由数千民夫拉纤至浅滩,它们高耸着,巨大的身躯,异兽一般吞噬着远渡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的懵懂的雏儿。
孩子们都有点好奇,有点兴奋,也有点茫然&mdash&mdash但都乖乖地服从皇帝的命令,谁都没想过前景。
各在自己的方寸之地安寝,一个挨一个,等待次日启航。
人人都一样。
但,冬儿已不一样了。
隔了重重险阻,又届生死离别,凭着楼船的雕栏,远望河边。
驻扎在河边的蒙天放,镇夜护船。
部属都敬佩他的尽忠职守。
他们怎会想到,始皇帝宠信有加、委以重任的郎中令,是世上最不忠的叛臣?&mdash&mdash他并没有把自己的分内做好。
思潮起伏。
明日一至,二人将是天涯海角,相会无期。
还没有走,已经思念。
只是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又摇摇头,用力把她的影子抖去,摔在水中,任由东流而逝。
仗剑挺坐,脸上不肯再有表情。
只余一股忠勇。
就让一切过去吧。
冬儿在楼船上,看不见他,但觉每一个影绰的黑点,都是他。
真的要走么?
夜色四合了,河水深不可测。
她一步一步地,偷偷走到栏旁,像踩在每一个人的睡梦上,一下不小心,都碎裂了。
她脱了丝履,珍重地系在腰间。
夜更浓了,无人发觉,她把心一横,企图跳进水里去。
正准备逃走,蓦地有一只手把她抓住。
掩着她的嘴,强拖进楼船中。
挣扎间,一只丝履丢了。
它没沉,只随水漂至河边。
蒙天放蓦见,四看一片死寂,那丝履,凄婉如一声呜咽。
他也珍重地纳入怀里收好。
徐福把冬儿拖至睡榻旁,晓以大义:
&ldquo怕死么?&rdquo
冬儿摇头,泪盈于睫。
但她无法把这秘密告诉任何人呀。
童男女五百,是奉了君命东渡的,自己一逃,数目不对,犯了欺君之罪&mdash&mdash且自己已不是童女了。
冬儿警觉地,用手遮掩臂上&ldquo守宫砂&rdquo的位置。
她的收获就是失去。
徐福把一切都看在眼内。
他一早就洞悉人间有这样的一些债项了,只语重心长:
&ldquo我什么都不管,只要放棹东洋,逃离魔掌,觅地安居,繁衍一支后裔,才是偷生上策。
&rdquo
见她不语,又劝道:
&ldquo冬儿,不要自私,要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