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三年,十二月。
这年的寒流来得特别早,十二月已经相当冷了,从月初开始,细雨就整日整夜地飘飞起来。
雨季加上寒流,台北的冬天似乎并不可亲,但是,对于甫从美国归来的纪远和可欣而言,却是他们一生中见到过的最美丽的冬天。
站在松山机场的大门前,望着一片雾蒙蒙的天和地,望着机场前那块圆形的新栽草皮,望着来来往往的本国人民,喜悦和兴奋使他们忘记了举步。
可欣拉着纪远的手腕,大大地透了一口气。
“假若湘怡知道我们回来了……”
她没有把话说完,和湘怡不通音讯已经五年多了,虽然寄了无数的信,但都被退了回来。
然后,因为忙碌,他们也不再写信了,直到动身归来前一星期,才又按原址寄出一封信,通知湘怡他们的归期,而现在,他们站在松山机场的台阶上,湘怡却渺无踪影。
可想而知,湘怡一定又没收到这封信。
雅真站在一边,她老了,鬓边已全是白发,但比去时还显得健康些,肤色红润,眼睛也奕奕有神。
伸长了脖子,她四面张望着,喃喃地说:
“我没有看到杜家的人。
”
“他们一定搬家了,我明天就可査出他们的地址来。
”纪远说,一面拉住了正在台阶上跳上跳下的小威和小武。
两个小家伙结实健康,长得一模一样,引得好些旅客们驻足注视。
一辆黑色的小汽车疾驰而来,停在机场前面,从里面走下一位四十几岁的、矮矮胖胖的男人。
四面打量了一下,他就径自走向纪远,礼貌地问:
“您是纪工程师吗?”
“不错。
”纪远点点头。
“我是陈经理,我来接您。
”
“噢,不敢当。
”纪远点了个头,微笑地把可欣和雅真介绍了一遍,又按着两个孩子的头,要他们叫陈伯伯。
这次纪远回国,是接受国内建筑公司的聘请,膺总工程师的职位。
大家客套了一番之后,就把行李搬上了车子。
纪远全家上了车,陈经理愉快地说:
“你们的家已大致布置好了,公司代你们押了一幢房子,在中山北路,如果你们不满意,可以另外再找。
家具是内人给你们选的,不知道合不合意。
今天晚上,内人请你们全家到舍下便饭。
”
“哦,真不好意思,让你们为我们忙,”纪远说,“我再也想不到,你们会连房子都帮我们准备好了!”
“我知道,你们全家回来,最需要的一定是先要找个‘窝’,所以我们就代你找了!”陈经理笑着。
可欣也笑了,这是个细心的人,这也是个充满人情味的世界,她没有多说什么,但她的感激挂在嘴角上,闪在眼睛里。
噢!台湾,台湾,总算回来了。
车窗外的树木飞驰着,一幢幢的建筑在后退,整洁的敦化北路,繁荣的南京东路……台北的变化很大,出租车取代了三轮车的地位,当年荒凉一片的南京东路已建筑了无数的高楼大厦,观光旅社比比皆是,连那些女士小姐们,也似乎比往年时髦漂亮了!
“妈!妈!你看!那辆车子好滑稽哦!”小威兴奋地大嚷大叫,指着一辆三轮车,“那个人坐在上面会不会摔下来?”
“还有那个!”小武指着辆手推板车喊。
“别叫了,像乡下人进城啊!”可欣低声地说,沉溺在自己的愉快和喜悦里,一切都那么可爱,一切都那么亲切!纪远和陈经理已经聊开了,谈公司的情况,谈台北的变化,谈国外的生活……可欣听不到那些,她只陷在那层逐渐汹涌高涨的喜悦浪潮里。
见到湘怡,第一件事要告诉她什么呢?嘉文不知道改变了多少?应该成熟了,稳重了,是个大男人了。
他还会恨她和纪远吗?湘怡还会介意她对嘉文的影响吗?还有杜沂,他和雅真这段故事的完结篇会是什么?孩子们呢?真真和念念一定很漂亮,因为她们有很漂亮的父亲和母亲。
他们还有没有更小的孩子?五年没消息了,五年,足以发生许许多多事情呢!车子到达了目的地,两个孩子首先跳下了汽车,好奇地张望着他们的新居。
陈经理开了大门,首先触进眼帘的,是一个面积很大的花园,原来的主人一定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