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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个梦 归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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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的战争已发生而又结束了,在这战争中,许多人死了,又有许多人生了。

    死于战争的,例如广楠的父母,就在民国廿九年的重庆大轰炸中丧生。

    而广楠的三个孩子,却在这段时期中陆续出世。

     他又深吸了一口烟。

    父母!他还记得父母为他和晓晴的事曾经怎样操心过,怎样徒劳地努力过,怎样热心地撮合过…… “晓晴?晓晴是我们家带大的,凭我们的家世和财富,难道还委屈她了吗?为什么不肯?这事由我来跟她说,一定没问题!”母亲用坚定的声音说。

     于是,那天晚上,晓晴被带进了母亲的屋子。

    广楠仍能清晰地回忆出她踏进房来那一刹那,望望母亲,望望父亲,又望望广楠,脸色立即显得十分不安。

    至今,他仍然懊悔那晚大家对晓晴的逼迫,那种情况,和父亲严肃的面孔,真有点像三堂会审。

     “晓晴,到我这儿来。

    ”母亲首先把晓晴拉过去,按在身旁的椅子里。

    晓晴被动地坐着,被动地望着父亲和母亲,有种听天由命的神情。

     “晓晴,”父亲咳了一声嗽,严肃地说,“你知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今年也十九岁了,广楠也二十五了,都早已到了该结婚生子的年龄。

    你是我们家里带大的,和广楠可说是青梅竹马,这事早就是定局了。

    我看,你们已经长成,我们就择个日子,把婚事办一办,也让我们两个老人了一件心事。

    ” 父亲说话的意思,显然采取了先声夺人之势,想用理所当然的态度,立即就堵住晓晴可能会有的反对。

    果然,晓晴马上就愣了愣,有点不知所措。

    然后,她把目光慢慢地调过来,凝注在广楠的脸上,她的眼睛里充满了一种沉默的责备和怨恨,这使广楠的心一下子就掉进了冰窖里。

    望着晓晴逐渐苍白的面孔,他猜想自己的脸色也同样的苍白。

    终于,晓晴慢吞吞地说: “如果表姨夫的话是对我的命令,我自然应当从命。

    古人一饭之恩,尚当结草衔环,何况我被表姨夫养育了十几年,如果您命令我嫁给表哥,我就嫁。

    ” 父亲被激怒了,假如那天父亲不发脾气,或者事情也不至于弄得不能转圜。

    但是,父亲向来暴躁易怒,晓晴冷冰冰的口气和略带嘲讽的句子立刻使父亲暴跳了起来,他拍着桌子说: “你弄清楚,晓晴,我宋某人可不在乎给你吃了十几年饭,我也没有要你为了报答我而嫁广楠!我们宋家的家世不会配不上你!广楠的人品也不会配不上你!选你作媳妇是看得起你,广楠不麻不癞不缺腿少胳臂,你弄清楚,宋家娶你可没占你什么便宜!” 晓晴的脸色更白了,衬托得那对黑眼珠就特别地黑,特别地亮。

    她从椅子里站起来,恭敬地说: “那么,表姨夫,您还是抬举别家的女孩子吧,我自认为配不上表哥!” 父亲气得发抖,他指着晓晴说: “你,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晓晴挺着她那瘦瘦的肩膀,却显出无比地坚强。

    “我只是个穷苦伶仃的孤女,实在配不过表哥,表姨夫还是给表哥另选一个吧!” “好!”父亲颤颤抖抖地说,“把你带大了,给你受最好的教育,你就眼高于顶了!” 猛然间,他看到晓晴眼里升起了两颗大大的泪珠,接着,泪珠就沿着那白得像大理石一般的面颊上滚落下去。

    他一惊,立即跳起来说: “爹,别逼她!” 同时晓晴向地下一跪,说: “表姨和姨夫的大恩大德,我徐晓晴终生不忘,愿意从今侍奉两老,做丫环婢女来报答。

    ” 宁愿做丫环婢女,却不愿嫁给广楠。

    广楠心中像硬插入一把刀一般,他咬紧了嘴唇,抵住胸中翻涌着的痛楚和屈辱的浪潮,她看不起他,这念头使他要发疯。

    母亲走过去,一把拉起了晓晴,一面对父亲递眼色,一面好言好语地说: “晓晴,你别发急,这事情当然要你同意,我们并没有要逼迫你嫁给广楠。

    平日我看你和广楠处得也不错,为什么又不愿意了呢?你是不喜欢广楠吗?” 晓晴摇了摇头,低声说:“不是。

    ” “那么,为什么呢?” “我只是觉得年龄还小,不想结婚。

    ” “这样的话,就好办。

    晓晴,你说说看,你要广楠等你几年?”母亲紧逼着说。

    晓晴微张着嘴,抬起眼睛来扫了广楠一眼,低声吐出了两个字: “十年。

    ” “啪!”的一声,父亲拍着桌子直跳了起来,指着晓晴的脸说:“好,晓晴,你不要以为你长得还漂亮,书念得还不错,就看不起人!我告诉你,我们宋家想找比你强十倍的女孩子也找得到,你别自以为了不起!”说着,他又转过头去看着广楠,气呼呼地说,“广楠你给我争点气,干吗要认定了晓晴?我给你打包票,三天之内,我给你找一个比晓晴更漂亮的女人来!从今天起,我们宋家放出空气去,要给儿子物色媳妇,包管全重庆市的女孩子都要心动,广楠,你给我放高兴点,天下不是只有一个女人!” 晓晴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泪光莹然,一瞬也不瞬地望着窗外。

    广楠一看到她那对眼睛,就觉得爱之入骨,也痛之入骨。

    失去晓晴,他还要什么天下?他无法说话,只能咬紧了嘴唇,咬得牙齿深陷进肉里。

    于是,他听到父亲在对母亲说: “马上去找人来给楠儿做媒,告诉媒人,我们宋家要娶的是儿媳妇,不是才女,所以,要认定了三个条件:第一,要穷人家的女儿,能够知道持家度日。

    第二,要没念过太多书的,免得像晓晴那样目空一切。

    第三,要是个绝色,最低限度,也要比晓晴漂亮的。

    根据这三点,马上去找,我要在半年之内,给广楠完婚!” 候机室里的人已经满了,喧嚣的人声充塞在大厅的每个角落里,一些孩子们满屋子奔跑。

    那个断了腿的伤兵开始拄着拐杖沿室乞讨,这就是战争的成绩。

    他抛掉了手里的烟蒂,表上的时间是差五分十一点。

    不过,班机向来要误时的。

    他站起身,紧张又渐渐地爬上了他的脊梁,他不安地走到近停机场的窗边,仰望着那无边无际的天空。

    虽然春寒仍重,他却微微地出汗了。

    晓晴,她去国是整整十年了,十年,这不正是她当初说出来的年限吗?如果他真能等十年,现在她该属于他了。

     隆隆的机声由远而近,这机声像从他的心脏上辗过,他的紧张更厉害了,仰望着天,在人们的喧嚣中,扩音器的播放中,他注视着那庞然巨物由空而降,在跑道上向前冲,终于停住。

    太阳光在银色的机翼上闪耀,梯子被推到机舱门口……他伸手到裤袋中,再摸出一支烟,用微颤的手燃起了烟。

     旅客从机舱里鱼贯地走了出来,迎接的人开始胡乱地挥着手呼叫。

    广楠杂在人潮中,一瞬也不瞬的望着舱门,接着,他的眼睛一亮,晓晴出来了。

    尽管已经十年不见面,尽管距离得那么远,他仍然一眼就能认出她来。

    一身鹅黄色的春装,一条系着长发的鹅黄色的纱巾,她仍然喜欢浅色的装束。

    望着她从梯顶娉婷而下,裙角和纱巾迎风飞舞,那份飘然韵致,恍若当年。

    他的眼睛突然湿润了,在这一刹那,他才领会到十年以来,自己对她的感情竟毫未淡忘。

    相反地,思慕及怀念更使往日那份深情来得更浓烈、更深切了。

     在验关之后,他和晓晴才见到面。

     晓晴凝视着他,那对清亮的眸子一如当年,她嘴角含着个微笑,眼角却是微润的。

    广楠几乎不能相信,她仍然那样年轻,那样纤细苗条,时间好像不曾从她身上辗过。

    唯一和以前不同的,是一种成熟的美,代替了以前的稚弱。

    他在自己激动的情绪下浮沉,竟不能开口说话,他们对视了一段很长的时间,他才抖颤着嘴唇说: “晓晴!”同一时间,晓晴也开口叫出了: “表哥!” 于是,她抓住了他的手,他们都笑了,她摇着他,带着以前所没有的一种豪放的热情,叫着说: “表哥,我真想拥抱你!”然后,她用手抹抹眼角,似乎又想笑又想哭,说,“表哥,你好像瘦了些!”然后,又仔细地望他,“你的眼角添了几条皱纹,但是,比以前更漂亮了。

    表哥,好吗?一切都好吗?” 他握握她的手,提起了地下的皮箱说: “来,先上车子,慢慢再谈。

    ” 坐进了汽车,晓晴才想起什么似的,问: “怎么,表哥,美姿呢?” “她?”广楠耸了一下肩,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改说,“她在家带孩子。

    ” “你是两个孩子了吗?” “不,三个。

    小宝是去年冬天生的,才五个月大。

    ” 晓晴笑了笑,不再问什么。

    广楠手扶着方向盘,却不发动车子,而一个劲地盯住晓晴看,晓晴也默默地回望着他。

    于是,他的手从方向盘上放下来,压在她的手背上,激动地说: “晓晴,国外没有适当的男孩子吗?” 晓晴把眼睛调开,深吸了一口气说: “我只是喜爱独身生活,无拘无束。

    ” 广楠发动了车子。

    汽车向路上滑行,尘雾又扬了起来。

    晓晴望着前面的道路说: “美姿好吗?你们的生活很愉快吧?” “愉快?”广楠苦笑着,凝视着黄土的公路。

     那一天,广楠下了课回家,在客厅里,他看到晓晴和一个女子正坐着谈天。

    晓晴给他介绍说: “这是何美姿小姐,我初中时的同学,我请她到我们这儿来玩的。

    ” 他望着美姿,修长的眉毛,大大的眼睛,睫毛长而微卷,端正的鼻子下是个不大不小的嘴。

    一件朴素而略嫌寒伧的蓝布旗袍,裹着的是个诱人的丰满的身子。

    这是个标准的美人,如果能再加以妆饰,广楠相信她可以艳惊四座。

    他停留在客厅,和她们略事周旋,美姿很怕说错话,问三句,才答一句,那副腼腼腆腆的样子也还能逗人怜爱。

    但是,天知道,广楠对她却一点念头都没有转。

     这天晚上,晓晴问他: “你看美姿如何?” “你是什么意思?”广楠皱着眉说。

     “她正合表姨夫的三个条件,”晓晴从容不迫地说,“第一,她是家贫如洗。

    第二,她只受过初中教育。

    第三,美丽绝伦。

    ” 广楠抓住了晓晴的手臂,用力握紧,忍着气说: “不错,你代我想得很周到。

    ” 晓晴抬抬眼睛说: “她对你不是比我更合适吗?你又不能耐心地等我十年。

    试试看,和她交交朋友。

    你会发现她很适合你的。

    ” “不错,她一定能适合。

    ”广楠用力甩开晓晴的手臂,转身走开了。

     三个月之后,他和美姿结了婚。

     他婚后一个月,晓晴考取了公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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