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1

首页
“爸在家吧?”我忍不住地问,真想快点办完事,可以回到我们那个简陋的小房子里去,那儿没有豪华的设备,没有炉火,没有沙发,但我在那儿可以自由自在地呼吸。

    妈一定已经在等着我了,自从去年夏天,我为了取不到钱和雪姨发生冲突之后,每次我到这儿来,妈都要捏着一把汗。

    可怜的妈妈,就算为了她,我也得尽量忍耐。

     “振华!依萍来啦!”雪姨并不答复我,却对着后面的房子叫了一声。

    她的年龄应该和妈差不多,也该有四十六七了,可是她却一点都不显老,如果她和妈站在一起,别人一定会认为妈比她大上十岁二十岁,其实,她的大儿子尔豪比我还要大五岁呢!她的皮肤白晳而细致,虽然年龄大了,依然一点都不起皱纹,也一点都不干燥。

    她很会装扮自己,永远搽得脸上红红白白的,但并不显得过火,再加上她原有一对水汪汪的眼睛,流盼生春,别有一种风韵,这种风韵,是许多年轻人身上都找不出来的。

    她身材纤长苗条,却丰满匀称,既不像一般中年妇人那样发胖,也没有像妈那样枯瘦干瘪。

    当然,她一直过着好日子,不像妈那样日日流泪。

     爸从里面屋子里出来了,穿着一件驼绒袍子,头上戴着顶小小的绒线帽,嘴里衔着他那年代古老的烟斗。

    他皱着眉头,用严肃的眼光冷冷地看了我一眼。

    我虽然不喜欢他,但依然不能不站起身来,对他恭敬地叫了声爸爸。

    他不耐地对我挥了挥手,似乎看出我这恭敬的态度并不由衷,而叫我免掉这套虚文。

    我心中颇不高兴,无奈而愤恨地坐了回去,爸眉头皱得更紧了,回过头去对梦萍大声嚷: “把收音机关掉!” 梦萍扭了扭腰,撅起了嘴,不情愿地关掉了收音机,室内马上安静了许多。

    爸在雪姨身边坐了下来,望着尔杰说: “又怎么回事了?” “和梦萍打架了嘛!”雪姨说,尔杰乘机把呜咽的声音加大了一倍。

     爸没有说话,只阴沉地用眼光扫了梦萍一眼,梦萍努着嘴,有点胆怯地垂下了眼睛,嘴里低低地叽咕了一句: “买了辆新车子就那么神气!” 爸再扫了梦萍一眼,梦萍把头缩进大衣领子底下,不出声了。

    爸转过头来对着我,眼光锐利而森冷,脸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一点笑容都没有,好像法官问案似的: “怎么样?你妈的身体好一点没有?” 亏你还记得她!我想。

    却不能不柔声地回答:“还是老样子,常常头痛。

    ” “有病,还是治好的好。

    ”爸说,轻描淡写的。

     治好的好,钱呢?为了每个月来拿八百块钱生活费,我已经如此低声下气地来乞讨了。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爸取下烟斗来,在茶几上的烟灰碟子里敲着烟灰,雪姨立即接过了烟斗,打开烟叶罐子,仔细装上烟丝,再用打火机点燃了,自己吸了吸,然后递给爸。

    爸接了过来,深深地吸了两口,似乎颇为满足地靠进了沙发里,微微地眯起了眼睛,在这一瞬间,他看起来几乎是温和而慈祥的,两道生得很低的眉毛舒展了。

    眼睛里也消失了那抹严厉而有点冷酷的寒光。

    我窃幸我来的时候还不错,或者,我能达到我的目的,除生活费和房租外,能再多拿一笔! 一条白色的小狮子狗——蓓蓓——从后面跑进了客厅,一面拼命摇着它那短短的,多毛的小尾巴。

    跟在它后面的,是它年轻的女主人如萍。

    如萍是雪姨的大女儿,比我大四岁,一个腼腆而没有个性的少女,和她的妹妹梦萍比起来,她是很失色的,她没有梦萍美,更没有梦萍活泼,许多时候,她显得柔弱无能,她从不敢和生人谈话,如果勉强她谈,她就会说出许多不得体的话来。

    她也永远不会打扮自己,好像无论什么服装穿到她身上,都穿不整齐利落似的。

    而且她对于服装的配色,简直是个低能。

    拿现在来说吧,她上身是件葱绿色的小棉袄,下身却是条茄紫色的西服裤。

    脖子上系着条彩花围巾,猛一出现,真像个京戏里的花旦!不过,不管如萍是怎样地腼腆无能,她却是这个家庭里我唯一不讨厌的人物,因为她有雪姨她们所缺少的一点东西——善良。

    再加上,她是这个家庭里唯一对我没有敌意或轻视的人。

    看见了我,她对我笑了笑,又有点畏缩地看了爸一眼,仿佛爸会骂她似的。

    然后她轻声说: “啊,你们都在这里!”又对我微笑着说,“我不知道你来了,我在后面睡觉,天真冷……怎么,依萍,你还穿裙子吗?要我就不行,太冷。

    ”她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她的手正好按在我湿了的裙子上,立即惊异地叫了起来:“你的裙子湿了,到里面去换一条我的吧!” “不用了!我就要回去了!”我说。

     蓓蓓摇着尾巴走了过来,用它的头摩擦着我的腿,我摸了摸它,它立刻把两只前爪放在我的膝上,它的毛太长了,以至于眼睛都被毛所遮住了。

    它从毛中间,用那对乌黑的眼珠望着我,我拂开它眼前的毛,望着那骨碌碌转着的黑眼珠,我多渴望也有这样一条可爱的小狗!? “蓓蓓,过来!” 雪姨喊了一声,小狗马上跳下我的膝头,走到雪姨的身边去。

    雪姨用手抚摸着它的毛,一面低低地,像是无意似的说: “看!才洗过澡,又碰了一身泥!” 我望了雪姨一眼,心中浮起一股轻蔑的情绪,这个女人只会用这种明显而不深刻的句子来讽刺我,事实上,她使我受的伤害远比她所暴露的肤浅来得少。

    她正是那种最浅薄最小气的女人,我没有说话。

    爸在沙发椅中,安闲地吸着烟斗,烟雾不断地从他那大鼻孔里喷出来,他的鼻子挺而直,正正地放在脸中间。

    据说爸在年轻时是非常漂亮的,现在,他的脸变长了,眉毛和头发都已花白,但这仍然没有减少他的威严。

    他的皮肤是黑褐色的,当年在东北,像他这样肤色的人并不多,因此,这肤色成为他的标志,一般人都称他作“黑豹陆振华”。

    那时他正是不可一世的风云人物,一个大军阀,提起黑豹陆振华,可以使许多人闻名丧胆。

    可是,现在“黑豹”老了,往日的威风和权势都已成过去,他也只能坐在沙发中吸吸烟斗了。

    但,他的肤色仍然是黑褐色的,年老没有改变他的肤色,也没有改变他暴躁易怒的脾气,我常想,如果现在让他重上战场的话,或者他也能和年轻时一样骁勇善战。

     他坐在沙发里,脸对着我和如萍,我下意识地觉得,他正在暗中打量着我,似乎要在我身上搜寻着什么。

    我有些不安,因为我正在考虑如何向他开口要钱,这是我到这儿来的唯一原
上一页 章节目录 下一页
推荐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