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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豌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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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ellip外省郎,烧香吧,烧了香绕着房子走,把你的女人唤回来&hellip&hellip&rdquo &ldquo&hellip&hellip到神桌下面去跪吧&hellip&hellip&rdquo &ldquo咕哇&hellip&hellip咕哇&hellip&hellip咕哇&hellip&hellip&rdquo 孩子在哭着。

    怎么呢?难道她要死了吗?曼亭努力要集中自己涣散的神志。

    不行,孩子要她呢!不行,她不要死,她要带孩子,她还要帮杨腾生第二胎,她还要在杨腾带着满身煤渣回家时帮他烧洗澡水,她还要去收割蔬菜&hellip&hellip她努力地睁开眼睛,喃喃地低唤: &ldquo杨腾,杨腾,孩子,孩子&hellip&hellip&rdquo 杨腾一下子跪在床前,他的脸色白得像纸,眼睛又红又肿,粗糙的大手握着她那纤细修长的手,他的声音沙哑粗暴而哽塞: &ldquo曼亭!你不许死!你不许死!&rdquo &ldquo呸!呸!呸!&rdquo阿婆在吐口水,&ldquo外省郎,烧香哪,烧香哪!念佛哪!&rdquo 空气里有香味,她们真的烧起香来了!有人喃喃地念起经来&hellip&hellip而这一切,离曼亭都变得很遥远很遥远。

    她只觉得,那热热的液体,仍然在从她体内往外流去,带着她的生命力,往外流去,流去,流去。

     &ldquo孩子,&rdquo她挣扎着说,&ldquo孩子!&rdquo &ldquo她要看孩子!&rdquo不知是谁在嚷。

     &ldquo抱给她看!外省郎,抱给她看!&rdquo 杨腾颤巍巍地接过那小东西来,那包裹得密密的,只露出小脸蛋的婴儿。

    他含着泪把那脆弱而纤小得让人担心的小女婴放在她枕边。

    她侧过头去看孩子,皱皱的皮肤,红彤彤的,小嘴张着,&ldquo咕哇&hellip&hellip咕哇&hellip&hellip&rdquo地哭着,眼睛闭着&hellip&hellip曼亭努力地睁大眼睛看去,那孩子有两排密密的睫毛,而且是双眼皮呢!像杨腾的大双眼皮呢! &ldquo她&mdash&mdash会长成&mdash&mdash一个很&mdash&mdash很美很美的&mdash&mdash女孩!&rdquo她吃力地说,微笑着,抬眼看着窗外。

    十月暮,正是豌豆花盛开的季节,窗外的小院里,开满了豌豆花,一片紫色的云雾,紫色的花蕊。

    她&mdash&mdash这小婴儿&mdash&mdash出生在豌豆花盛开的季节。

     &ldquo豌豆花。

    &rdquo她低低地念叨着,&ldquo紫穗,杨紫穗!豌豆花!一朵小小的豌豆花!&rdquo 她握着杨腾的手逐渐放松了,眼睛慢慢地合拢,终于闭上了。

    生命力从她身体里流失了,完完全全地流走了。

     &ldquo咕哇,咕哇,咕哇&hellip&hellip&rdquo新的生命力在呐喊着。

     杨腾瞪着那张床,那张并列着&ldquo生&rdquo与&ldquo死&rdquo的床。

    他直挺挺地跪在床前,两眼直直地瞪视着,不相信发生在面前的事实。

    他不动,不说话,不哭,只是直挺挺地跪在那儿。

     一屋子念经诵佛的声音。

     那女孩就这样来到世间。

     她的母亲临终时,似乎为她取过名字,但是,对屋里每一个人而言,那名字都太深了,谁也弄不清楚是哪两个字。

    阿土婶曾坚持是&ldquo纸碎&rdquo或是&ldquo纸钱&rdquo之类的玩意,认为这女孩索走了母亲的命,所以母亲要她终身烧纸来祭祀。

    杨腾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曼亭曾重复地说过: &ldquo豌豆花!一朵小小的豌豆花!&rdquo 于是,她在小村落中成长,大家一直叫她&ldquo豌豆花&rdquo。

     她没有名字,她的名字是&ldquo豌豆花&rdquo。

    

2

豌豆花出生后的三个月,杨腾几乎连正眼都没瞧过这孩子,他完全坠入失去妻子的极端悲痛中。

    一年之内,他母丧妻亡,他认为自己已受了天谴。

    每天进矿坑工作,他把煤铲一铲又一铲用力掘向岩石外,他工作得比任何人都卖力,他似乎要把全身的精力、全心的悲愤都借这煤铲掘下去,掘下去,掘下去&hellip&hellip他成了矿场里最模范的工人。

    矿坑外,他是个沉默寡言、不会说笑的&ldquo外省缘投样&rdquo,&ldquo缘投&rdquo两字是闽南语,&ldquo样&rdquo是日语。

    翻成国语,&ldquo缘投&rdquo勉强只能用&ldquo英俊&rdquo两个字来代替,&ldquo样&rdquo是先生的意思。

    杨腾始终是个漂亮的小伙子。

    豌豆花出世这年,他也只有二十三岁。

     于是,豌豆花成了隔壁阿婆家的附属品。

    阿婆姓李,和儿子儿媳及四个孙儿孙女一起住。

    阿婆带大过自己的儿子和四个孙儿孙女,带孩子对她来说是太简单了。

    何况,豌豆花在月子里就与别的婴儿不同,她生来就粉妆玉琢,皮肤白里透红,随着一天天长大,她细嫩得就像朵小豌豆花。

    乡下孩子从没有这么细致的肌肤,她完全遗传了母亲的娇嫩,又遗传了父亲那较深刻的轮廓,双眼皮,长睫毛,乌黑的眼珠,小巧而玲珑的嘴。

    难怪阿婆常说: &ldquo这孩子会像她阿母说的,长成个小美人!&rdquo 豌豆花不只成了李家阿婆的宝贝,她也成了李家孙女儿玉兰的宠儿。

     玉兰那年刚满十八岁,是个身体健康,发育得均匀而丰腴的少女。

    乡下女孩一向不被重视,她的工作是帮着家里种菜喂猪,去山上砍柴,去野地找野苋菜(喂猪的食料)以及掘红薯,削红薯签。

    当地人总是把新鲜红薯削成签状,再晒干,存下来,随时用水煮煮就吃了。

    玉兰的工作永远做不完,但是,在工作的空隙中,她对豌豆花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她抱那孩子,逗那孩子,耐心地喂豌豆花吃米汤和蔬菜汁。

    孩子才两个月,就会冲着玉兰笑,那笑容天真无邪,像传教士带来的画片上的小天使。

     阿婆的人生经验已多。

    没多久,她就发现玉兰经常抱着豌豆花去杨腾的小屋里,&ldquo让豌豆花去看阿爸&rdquo。

    阿婆看在眼里,却什么话都没说。

    女孩子长大了,有女孩子的心思,那&ldquo外省郎&rdquo可惜是外省人,别的倒也没缺点,身体强壮,工作努力,赚钱比别的工人多。

    而且,他能说闽南语,又相当&ldquo缘投&rdquo。

     杨腾终于注意到豌豆花的存在,是豌豆花满一百天之后的事了。

    那天晚上,玉兰又抱着孩子来到杨腾的小屋里。

    孩子已会笑出声音了,而且一对眼珠,总是骨碌碌地跟着人转。

    杨腾洗过了澡,坐在灯下发着呆,那些日子,他总是坐在灯下发呆。

    玉兰看着他摇头,把孩子放在床上,她收起杨腾的脏衣服,拿到后院的水缸下去洗。

    单身男人,永远有些自己做不了的事,玉兰帮杨腾洗衣或缝缝补补,早已成为自然。

    那晚,她去洗衣时,照例对杨腾交代过一句: &ldquo杨哎,看着豌豆花!&rdquo 玉兰称呼杨腾为&ldquo杨哎&rdquo,这也是当地的一种习惯,只因为杨腾是外来的人,不是土生土长,没个小名可以由大家呼来喝去。

    于是,简单点儿,就只在姓的后面加个语助词来称呼了。

     玉兰去洗衣服后,杨腾仍然坐在灯下发呆。

     三个半月的豌豆花,虽然只靠米汤、肉汁、蔬菜汁胡乱地喂大,却长得相当健康,已经会在床上滚动、翻身。

    杨腾正对着窗外发怔,那夜是农历年才过没多久,天气相当凉,天上的星星多而闪亮&hellip&hellip他的思绪飘浮在某某轮上,星空之下,曼亭正坐在船桥下望星星。

     蓦然间,他听到&ldquo咚&rdquo的一响,接着是孩子&ldquo哇&rdquo的大哭声。

    他大惊回顾,一眼看到豌豆花已从床上跌到床下的土地上。

    在这刹那间,那父女连心的血缘之亲抽痛了他的心脏。

    他惊跳起来,奔过去抱起那孩子。

    豌豆花正咧着嘴哭,他粗手粗脚地抚摸孩子的额头、手腕、腿和那细嫩的小手小脚,想找出有没有摔伤的地方。

    就在他的手握住孩子那小手的一瞬间,一种温暖的柔软的情绪蓦然攫住了他的心脏,像有只小手握住他的心一般,他酸痛而悸动了。

    同时,豌豆花因为被抱了起来,因为得到了爱抚,她居然立刻不哭了,非但不哭了,她破涕为笑了。

    睁大了那乌黑的眼珠,她注视着父亲,小手指握着父亲粗壮的大拇指,摇撼着,她嘴里&ldquo咿咿呀呀&rdquo地说起无人了解的语言。

    但,这语言显然直刺进杨腾的内心深处去,他惊愕不解,迷惑震动地陷进某种崭新的感情里。

    豌豆花!他那小小的豌豆花!那么稚嫩,那么娇弱,那么幼小,那么可爱&hellip&hellip而且,那么酷似曼亭啊! 他怔住了,抱着豌豆花怔住了。

     同时,玉兰听到孩子的哭声和摔跤声,她从后院里直奔了进来,急促地嚷着: &ldquo怎么了?怎么了?&rdquo 看到杨腾抱着孩子,她立刻明白孩子滚下床了。

    她跑过来,手上还是湿漉漉的,她伸手去摸孩子的头,因为那儿已经肿起一个大包了。

    孩子被她那冰冷的手指一碰,本能地缩了缩身子,杨腾注意到那个包包了。

     &ldquo糟糕!&rdquo他心痛了,第一次为这小生命而心痛焦灼了,&ldquo她摔伤了!她痛了!怎么办?怎么办?&rdquo他惶急地看着玉兰。

     &ldquo不要紧的呢!&rdquo玉兰笑了。

    看到杨腾终于流露出的&ldquo父性&rdquo,使她莫名其妙地深深感动了,&ldquo孩子都会摔跤的,我妈说,孩子越摔越长!&rdquo她揉着孩子的伤处,&ldquo擦点万金油就可以了。

    &rdquo 玉兰满屋子找万金油,发现屋里居然没有万金油。

    她摇摇头,奔回家去取了瓶万金油来,用手指把药膏轻轻抹在孩子的患处上。

    因为疼痛,豌豆花又开始哭了,杨腾心痛地抱紧孩子,急切地说: &ldquo别弄痛她!&rdquo &ldquo一定要上药的!&rdquo玉兰说,揉着那红肿之处,一面埋怨地看了杨腾一眼,&ldquo交给你只有几分钟,就让她摔了。

    真是个好阿爸啊!来,我来抱吧!她困了。

    &rdquo 杨腾很不情愿地松了手,让玉兰抱起豌豆花。

     玉兰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怀抱着婴儿,轻轻地摇晃着,孩子被摇得那么舒适,不哭了。

    玉兰怜爱地看着孩子的脸庞,一面摇着,一面唱着一支闽南语催眠曲: 婴仔婴婴困,一瞑大一寸, 婴仔婴婴惜,一瞑大一尺。

     摇儿日落山,抱子紧紧看, 囝是我心肝,惊你受风寒。

     婴仔婴婴困,一瞑大一寸, 婴仔婴婴惜,一瞑大一尺。

     同是一样囝,那有两心情, 查埔也要疼,查某也要成。

     婴仔婴婴困,一瞑大一寸, 婴仔婴婴惜,一瞑大一尺。

     疼是像黄金,成囝消责任, 养你到嫁娶,母才会放心! 婴仔婴婴困,一瞑大一寸, 婴仔婴婴惜,一瞑大一尺。

     &hellip&hellip 杨腾带着某种深深的感动,看着玉兰摇着孩子,听着她重复地低哼着&ldquo婴仔婴婴困,一瞑大一寸&rdquo的句子。

    玉兰的歌喉柔润而甜蜜。

    她那年轻红润的面庞贴着孩子那黑软的细发。

    她低着头,长发中分,扎成两条粗黑的发辫,一条垂在胸前,一条拖在背上。

    灯光照射着她的面颊,圆圆的脸蛋,闪着光彩的眼睛&hellip&hellip她并不美,没有曼亭的十分之一美,但她充满了大自然的活力,充满了女性的吸引力,而且,还有种母性的温柔。

    她抱着孩子的模样,是一幅感人的图画。

     &ldquo婴仔婴婴困,一瞑大一寸&hellip&hellip&rdquo 孩子已经睡着了,杨腾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注视着那孩子甜甜的睡态,孩子在吮着嘴唇,合着的两排睫毛不安静地闪动着。

     &ldquo她在做梦呢!&rdquo杨腾小声说。

     &ldquo是啊!&rdquo玉兰小声答,抬起头来,她对杨腾微微一笑,杨腾也回了她微微一笑。

    这是第一次,玉兰看到杨腾对她笑。

    那笑容真切诚挚而令她怦然心跳。

     这以后,带豌豆花似乎是玉兰的喜悦了。

     玉兰不只帮杨腾带豌豆花,她也帮他洗衣,整理房间,处理菜园里的杂草,甚至于,把家里煮好的红薯饭偷送到杨腾这儿来给他吃。

     &ldquo玉兰!&rdquo玉兰的妈生气了,常常直着喉咙喊,&ldquo你给我死到哪里去了?整天不见人影,也不怕人说闲话!&rdquo &ldquo哎哟!&rdquo阿婆阻止了儿媳妇,&ldquo女孩子大了就关不住哪!让她去吧!那外省郎也够可怜的,一个大男人孤零零,怎么活呢!&rdquo &ldquo阿母,&rdquo玉兰的妈说话了,&ldquo玉兰还是黄花闺女呢!这样下去算什么话呢?&rdquo 于是,阿婆也觉得有点不对了。

    三天两头的,她也常到杨腾那儿,去试探一下口气: &ldquo外省郎,有没有想过给豌豆花找个妈妈呀?&rdquo 杨腾惊惶而内心绞痛了。

    曼亭,曼亭,你尸骨未寒呢!尽管他没念过几天书,在许家耳濡目染,和曼亭恩爱相处,听也听熟了。

    什么&ldquo一夜夫妻百日恩&rdquo,什么&ldquo在天愿作比翼鸟&rdquo。

    可是,如今呢?曼亭已去,生死两茫茫!他不知道要不要给豌豆花找妈妈,他只觉得内心深处,伤痛未消。

     他不说话,阿婆也不深究,摇摇头,走了。

    阿婆是见过曼亭的,那细皮嫩肉的&ldquo水&rdquo女孩。

    玉兰比起曼亭来,完全是两个世界里的人了。

    但是,阿婆也是见过世面,经历过人生的。

    那&ldquo外省郎&rdquo伤口未愈,一切不如慢慢再说,时间会把他治好的!最起码,玉兰已经让杨腾会笑了,不是吗?在曼亭去后好长的一段时间里,杨腾都是个不会笑的木头人。

     这样,时间一天天过去,豌豆花越来越可爱,玉兰到杨腾小屋的次数越来越多。

    杨腾几乎在倚赖着玉兰了。

    从矿场回家,有孩子的咿唔声,有玉兰的笑语声,有捣衣声,有洗米声。

    甚至,那屋顶的袅袅坎烟,那灶里的点点火星,样样都让他有&ldquo家&rdquo的感觉。

     因此,当有一天晚上,玉兰哭着跑来对他说: &ldquo我妈说,我以后不可以来你这里了!徐家阿妈来跟我家提了亲,我妈要把我嫁到七堵去!男家下个月就要来相亲了!&rdquo 杨腾立刻心慌意乱了。

    玉兰从没有像曼亭那样,引起过他那炙烈的热情,更没有让他打心坎里崇拜爱慕过。

    可是,这一年来,他已经熟悉生活里有一个她了,如果失去她,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孩子又怎么办? 他考虑了五天五夜。

    这五天五夜中,玉兰真的不来他这儿了,只有阿婆仍然过来,把孩子抱来给他看,帮他把脏衣服收去洗。

    他不问阿婆什么,阿婆也不说什么。

    第六天收工回家,既看不见阿婆也看不见玉兰,更看不到豌豆花。

    他纳闷着,心里沉甸甸的。

     洗了澡,他到阿婆家,阿婆迎出来说: &ldquo孩子有些发热,真要命!整天哭着,不肯要我抱,她是认了人呢!只有玉兰拿她有办法!&rdquo 他走进去,天井中,玉兰抱着孩子坐在一张小板発上,轻轻地摇着,晃着,嘴里低柔地唱着: 婴仔婴婴困,一瞑大一寸。

     婴仔婴婴惜,一瞑大一尺。

     &hellip&hellip 听到杨腾的脚步声,玉兰抬眼看他,眼中充满幽怨之色,而且,泪水很快就弥漫住那对温柔的眸子,她迅速地低下头去,两滴泪珠滴落在豌豆花的面颊上。

    她用手指拭去孩子脸上的泪珠,继续唱着她的催眠曲,只是,喉音变得哑哑的、颤抖的: 婴仔婴婴困,一瞑大一寸, 婴仔婴婴惜,一瞑大一尺。

     摇儿日落山,抱子紧紧看, 囝是我心肝,惊你受风寒。

     &hellip&hellip 杨腾下了决心。

     那年秋天,他娶了玉兰。

    豌豆花尚未满周岁。

    

3

玉兰嫁到杨家的第二年,就给杨腾生了个儿子,这对杨腾来说,实在是件值得兴奋的事。

    在那个时代,传宗接代的观念还十分浓厚,何况杨腾母亲临终时,还念念不忘要有个孙子。

    玉兰生孩子的情况和曼亭就完全不同了,早上杨腾还照旧下矿,下午回家孩子已经躺在玉兰怀抱里吃奶了。

    阿婆说,从开始阵痛到生产,前后不过两小时。

    这使杨腾又惊奇又纳闷,他永远不能了解女人生孩子的事,为什么曼亭会为生产而送了命,玉兰却像母鸡下蛋般容易。

    事实上,村里的女人生孩子,都是非常容易的,许多家庭里,年头一个,年尾一个,家家都拖儿带女一大群,就只有曼亭会为生产而去了。

    或者,正像许家老爷说的,她是被诅咒了。

     杨腾的儿子满月时,小村落里也热闹了一番,杨腾虽然是&ldquo外省人&rdquo,在这小村落中人缘还非常好。

    儿子满月,他摆酒宴请了每个村民,大家都喝得醉醺醺,夜里一个个搀扶着大唱&ldquo丢丢铜&rdquo和&ldquo西北雨&rdquo。

    玉兰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牵着豌豆花,笑吟吟地周旋在宾客之间,仿佛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这次请客,用掉了杨腾整整一个月的工资,不过,没关系,他在第二个月就加倍赚了回来,他已经被升任为一个小组的工头,手下有十一个最得力的工人,他们这组工人永远可以挖掘别组两倍的矿岩。

     给儿子取名字、报户口的时候,杨腾才发现豌豆花居然忘了报户口,也没有名字。

    这下子,这个当父亲的人困扰极了,儿子取名叫杨光宗,让他光宗耀祖的意思。

    豌豆花顺便补报,出生于十月二十一日,杨腾记住这日子,只因为那天也正是曼亭去世的日子。

    至于名字,总不能在户籍上写名字是&ldquo豌豆花&rdquo,杨腾挖空脑袋想曼亭临终时说的&ldquo纸瑞&rdquo是什么意思,就是想不明白。

    曼亭念了那么多书,她的境界原就不是杨腾能理解的。

    最后,还是玉兰说: &ldquo豌豆花的妈妈那么漂亮,豌豆花长得就像她妈,皮肤晒都晒不黑,白嫩嫩的小美人,不如就用她妈妈名字中的一个字,叫小亭或者小曼吧!&rdquo 这就是玉兰可爱的地方,她从不对死去的曼亭吃醋,相反的,每到清明或七月节,她仍然照例带着豌豆花,去曼亭坟上烧香祭拜。

    那坟场是矿区的所有地,若干年来,小村庄上的死者都葬在那儿。

    因公殉职的有碑有冢,普通家属就只是黄土一堆。

     这样,豌豆花托弟弟的福,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杨小亭。

    不过,从没有人叫她什么&ldquo杨小亭&rdquo,那只是户口簿上的三个字而已,大家依然叫她豌豆花。

     豌豆花四岁的时候,又多了个妹妹,取名叫杨光美。

    女孩子反正都是用&ldquo美&rdquo呀&ldquo丽&rdquo呀、&ldquo秀&rdquo呀&ldquo娟&rdquo呀这种字。

    于是,杨腾的家庭&ldquo大&rdquo起来了。

    他们把小木屋又多盖了两间屋子,豌豆花跟弟弟睡一间,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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