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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梨花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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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小刀在割一样,终于还是抑制不住冰冷的眼泪淌下来,“过了今天,过了此刻,你再也没有机会听到我说这样的话了,不知道你将来会不会想起我,像我这样的混蛋,你肯定是能忘就忘,一辈子都不愿再记起吧?我做了这么多伤害你的事,又冷酷又自私,我凭什么让你相信我是爱你的呢?我又凭什么向你证明我对你的爱一点也不比莫云泽少呢?也许,我是说也许……只有死吧……” “费雨桥!别说了好不好?爱不爱的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四月打断他,开始觉得心惊肉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费雨桥却越说越激动,眼底闪烁着异样的神采,“不,太重要了!从来没有比现在更重要!因为你就要走了,永远也不会再回来看我了,我没有机会再向你证明,那么我这十几年对你的付出又有什么意义,我白活了,白做了这么多年的魔鬼。

    我纵然是魔鬼,也有爱与被爱的权利和自由,所以四月,无论我为你做什么,哪怕是死也是我的自由。

    ” 说到这里,他眼中的泪水愈发汹涌地溢出来,泪光中他依稀眷恋地看着她的脸庞,嘴角上扬,仿佛是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看到倒车镜里面的那辆路虎正在疯狂提速…… “小丁,把安全带系好。

    ”他不露声色地提醒前面的秘书,然后埋头用手机迅速写了一条短信,又迅速攥住四月的手,“请让我握一会儿你的手。

    ”他眼眶通红地哀求着,那般用力,就像再也不能放开,“四月,如果我死了,你不要难过,好好活着,每一天都开开心心,你已经拥有重生的机会,就该让每一天都过得有意义,我祝福你。

    ” 他惟愿这世间所有的罪恶都到他这里为止,而所有的爱和希望也从他这里开始,因为他身边就是他深爱的女人,爱她,就应该给她希望,爱她,就应该为她承担所有的艰险……可是四月决然抽出了手,她没办法接受跟他进行任何形式的身体接触。

     费雨桥摇摇头,“唉,不说了不说了,来,把安全带扣上。

    ”他极其自然地将后座的安全带拉起来给她扣上,没有任何惊慌或者恐惧,平静淡然得好似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四月有些不情愿,“不用了吧。

    ”似乎刻意避开他的亲近。

    他心下了然,一边扣一边说,“放心,我不会趁这个机会非礼你,多一份安全总是好的。

    ” 说完这话时,他瞥到,那辆路虎已经赶超过来,飞驰着跟他坐的这辆车平行了,并且有随时冲撞过来的可能。

     而前方不足两百米处的路旁,正是一处正在施工的深沟,碎石遍地。

     恰在此时,四月的手机又响了,还是阿森打来的,四月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临近,毫无戒备地接听电话,“喂,阿森,我还在路上,再多等一会儿行吗?就快了,真的……” “四月!”费雨桥大叫一声,在路虎撞上奔驰的刹那猛地侧身抱住四月,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抵挡住剧烈的冲击。

    四月还来不及反应,就听砰的一声巨响,车身连着几个翻转飞出老远,过往车辆慌忙避让,发出一连串刺耳的刹车声。

    待大家看清眼前的状况时,出事的车子已经翻入深沟,车身严重变形,两侧都已凹进去,车门都被撞飞了。

     那时候陷在车中动弹不得的四月尚存短暂的意识,费雨桥也还有呼吸,他仿佛还想说什么,很痛苦地抽搐着,紧紧抱着四月,那么徒劳,那么绝望,泪水滚滚涌出眼眶,“别……别怕……”他微弱的呼吸游离在她的耳际,“有我在。

    ”四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是哭,不停地哭,和着血与泪,她眼前一片模糊,本能地抓着他的衣角。

    她忽然什么都明白了,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她明白了,可是有什么用,到了此刻,一切都成了枉然。

     费雨桥贴着她的脸,浑身是血,声音越来越低,“对……对不起,我是真的……很爱你……原谅我这么爱你……可惜……来不……及……”后面的字句四月已经听不清,感觉他慢慢停止了抽搐,身子变得僵硬,而鲜血还在从他身上不断地涌出来,她浸染在他的鲜血中,感觉着他最后的体温和心跳,渐渐失去了意识…… 几分钟后,救护车和警车赶到了现场,有围观的附近的农民从路边捡到一个被摔碎了显示屏的女用手机,交给了警察。

     手机突然唱起歌来,显然有电话打进。

     阿森在电话里大声呼喊,“喂,喂,颜小姐,你怎么了,你说话啊!?颜小姐……” “你好,我这里是机场高速,这里刚刚发生一起车祸,请问你是否是这部手机使用者的熟人,能马上过来一下吗?” 一周后,费雨桥的遗体被火化,安葬在其父母所在的墓园,九岁就失去双亲的费雨桥,终于在死后回到了父母身边。

    这场车祸造成两死两伤的惨剧,除了费雨桥,开车的司机老张也未能幸免于难,秘书小丁受重伤。

    肇事的路虎车在事发后迅速逃离现场,警察后来在一百多公里外找到了那辆路虎,驾车的人却不知去向。

    但既然找到了车,抓到人多半是不成问题的,因为警方根据收费站摄像头拍下来的照片,已经掌握了重要线索,肇事者底细已被摸清。

    正当警方逐渐将目标转向前盛图集团董事长莫敬添时,梅苑发生一起恶性纵火案,莫敬添葬身大火,经查纵火者正是与他同居多年的沈端端。

    警方清理现场时,发现两人陈尸卧室,门窗都被锁死,显然是蓄意的。

    费雨桥的死可能极大地刺激到沈端端,让她决然跟莫敬添同归于尽,梅苑二度成为一片废墟。

     据附近居民说,火灾当天梅苑上空出现了罕见的火烧云现象,漫天的晚霞仿佛着了火般,将梅苑和后山染得通红,很多年长的老居民依稀记得,这征兆曾在十年前也出现过,当晚梅苑就被焚为灰烬,大火烧了一夜……如今十年前的悲剧再度重演,那条街上的老居民议论纷纷,有个老人摇头说:“冤孽太深,逃不了的,这个宅子大凶。

    ” 旁人问:“何以见得?” 老人说:“你上后山的梨树林看看,站在山头向下看,整个梅苑就像是座坟,那大门就是坟头,后面的圆屋顶就是个坟包嘛,不吉利哩!” 众人恍然大悟,“哦,难怪,风水不好的缘故……” 坊间的传说毕竟只是传说,事实是那场大火除了莫敬添和沈端端双双遇难,并没有造成其它人的伤亡,据说那天晚上沈端端把梅苑的工人都放假了,跟莫敬添在卧室很是缠绵了一阵,待他熟睡后将门窗锁死,然后放了那把大火。

     其实沈端端不死,警方也将目标锁定了她。

    李芳菲的死有了新的铁证,沈端端可能意识到自己难逃法网,于是拉了莫敬添一起同归于尽。

    她究竟是畏罪自杀,还是为旧情人费雨桥报仇雪恨,恐怕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人死如灯灭,罪与罚都留待后人说了。

    比如费雨桥。

     葬礼非常低调,除了费家的叔伯姑妈等亲戚,就只有一些生意上有往来的朋友过来吊唁。

    作为堂妹的费依婷抱着费雨桥的遗像哭成了泪人,费雨桥身边的几个亲信也都哭得很伤心,因为费雨桥虽然平日不苟言笑,但对手下并不吝啬,特别是在车祸发生前十分钟,他不仅提醒坐副驾座的秘书小丁系好安全带,同时不声不响地写了条短信发给自己的财务经理,吩咐他务必给开车的司机老张和秘书小丁各支付一笔巨款,显然他当时已经意识到危险的降临。

    无论最后谁幸存下来,那两笔巨款无疑是他对老王跟小丁及其家属的补偿。

     他在商场上驰骋多年练就的冷静、睿智和杀伐决断被他用在了最后的生死关头,闻知内情者无不扼腕叹息。

     而他最果断的决定就是车祸发生的刹那抱住了前妻颜四月,正因为有他血肉之躯的抵挡,四月不仅是此次车祸的幸存者之一,也是受伤最轻的。

    令人欷歔动容的是,当警察设法将费雨桥和四月从车内抬出来后,怎么也分不开两人,费雨桥抱得太紧了,警察和参与救护的医生用手掰,用力拉,始终未能将四月从已经停止呼吸的费雨桥怀中拉出来,医生不得不现场施救,因为四月还有呼吸,她只是昏迷。

     据说现场很多人都掉眼泪了,包括警察、医生和围观的人群。

     显然费雨桥当时用尽全部的力气抱住了深爱的女人,仿佛从此他跟她就生死不离,他兑现了他的诺言,用生命诠释爱。

     “四月,你该相信了吧,我是如此深爱你。

    ” 他一定在天堂这么想。

     当然,他到底是入了天堂还是进了地狱,无人知道。

     在这荒漠般的人世间,活着不容易,死去的同样不易,不管有没有来生,把一切都忘掉吧,活着的,可以重新开始,死去的,从此安息。

     莫云河和阿森赶到出事路段的时候,医生正试图把费雨桥跟四月一起抬上担架,办法用尽了,在场的人仍无法将四月从费雨桥的怀抱中拉出来,于是只好一起抬上救护车。

    四月当时正昏迷不醒,身上脸上全是血,因被抱得过紧,血液可能流动不畅,嘴唇已开始发青……见此情景,阿森到底太年轻,别过脸不忍再看,泣不成声,“都怪我……” 莫云河在旁边静默片刻,走过去跟抬担架的人说:“麻烦请放下来,我试试。

    ” “没用的,我们都试了。

    ”话虽这么说,那两人还是将担架放了下来。

     莫云河蹲下身子,将手轻轻放在费雨桥的肩上,凑近身子附在他耳根低语了几句,就像是在跟他说悄悄话一样,仿佛他们从未有过恩怨,他们已冰释前嫌。

    因为现场一片嘈杂,谁也没听到他跟费雨桥说了什么,可匪夷所思的是,莫云河说完后再用手轻轻一拍,费雨桥竟奇迹般地松开了臂膀,头耷拉到一边,无声无息。

     在场的人目瞪口呆…… 医院里,四月清醒过来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知道费雨桥已经去世,在她昏迷前她亲眼见他停止了呼吸。

    她躺着一动不动,瞪着一双大眼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一任泪水汹涌而出,滴落在白枕上,留下斑驳的湿印。

     故事到这里结束了,这世上再没有一种恩怨,如此剜心断肠,如此绝望而悲恸,又如此饱含血泪和痛楚,她还能说什么…… 莫云河站在病房门口,静静地看着她流泪,她的样子看上去实在是太伤心了,他终于不忍,走过去俯身轻轻替她拭泪。

    他的指尖微凉,触到她皮肤的刹那,她原本只是默默流泪,却突然放声大哭起来,撕心裂肺的哭声,透着难以言说的凄凉哀绝。

    莫云河于是坐到床沿,将她的身子抱起来拥入怀中,他也什么都不说,只是抱着她任由她恸哭,门外的阿森默默为他们带上了门。

     费雨桥葬礼后,莫云河带着四月再度启程飞赴美国。

     “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飞机上,四月忍不住问莫云河。

    大约是听阿森说了那日的车祸现场,四月一直很好奇莫云河对费雨桥说了什么,让他终于肯“放手”。

    莫云河却并不愿多谈,语气仍是淡淡的,“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你不必问。

    ” 四月于是沉默。

     天地间亦是一片寂静。

    她靠着莫云河的肩膀,看着舷窗外大片大片的云朵飞过,心也慢慢飞扬起来,仿佛他们穿过的不是云朵,而是交错的时光。

     “看,云河,云的河,多像你的名字……”她指着窗外无边无际的云海惊叹,摇着他的臂膀说,“真美!” 莫云河也看向窗外,“你喜欢这个名字?” “是的。

    ”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最初遇见你时的名字。

    ” “那就还是用这个名字吧。

    ”说着他转过脸去跟坐在旁边的阿森说,“听见没,把曲靖波的名字还是换过来吧,换成莫云河。

    ” “啊?”阿森的嘴巴张得吞得下一个梨。

     莫云河才不管他的惊愕,眼中露出掩藏不住的笑意,“其实我也喜欢这个名字。

    ” 飞机忽高忽低,穿越在云河中,四月靠在他肩上渐渐睡去。

    恍惚中她又进入梦境,梦见了那如云堆砌在枝头的梨花,这次她遇见的是费雨桥,立在香花遍地的树下,一身白衣,潇洒飘逸,他望着她,嘴角溢出温柔的笑意。

    漫天如飞雪的梨花,纷纷扬扬的自他们头顶落下来,他笑着跟她说:“四月,你相信我了吗?” 四月猛地惊醒,坐直了身子,发觉莫云河不知何时已睡着,另一侧的阿森也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她长嘘一口气,黑黝黝的大眼望向窗外,心想,也许那个人没有死,正静静地浮在那洁白柔软的云朵里,默默注视着她… 他是舍不得,还是不甘心? 这个不幸的灵魂,来这世上走一遭,爱过,恨过,痛过,却从未幸福过……无论他此生犯下怎样的错,他终究不过是误把恨当做了活下去的信念,于是在仇恨的深渊越陷越深。

    愿苍天许他来生吧,让他得以重新选择人生,可以不必富有,可以不必俊秀,可以不必聪明绝顶,亦可以不必尊荣显贵,哪怕愚钝,哪怕平庸,哪怕懦弱,只要有一颗善良宽容的心,芸芸众生里他终可以寻到属于自己的角落,生活安宁,并且从此幸福。

     “你一定要幸福。

    ”她在心里对他说,亦像是对自己说。

     窗外依然是云的河,云的海,就像当年遇见那片粉白的花海,四月又一次见到了她生命中最极致的美好,梨花清幽的香气,想来此生都不会在她心底淡去。

    浮云的尽头是他们的目的地,她不会一笔一笔地勾销记忆,她只会感念生活带给她的奇迹,让她历经劫难后还可以和心爱的人相偎相依,并且从此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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