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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见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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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懋乃罕世之将才,其忠心可表,方勉强安心。

    只是终究难以放下戒心。

     故而,元丰十三年,在朝臣几番建议下,生出联姻之举。

    谴胞妹舞阳长公主之女,安庆翁主陈婉嫁与江怀懋。

     苏彦北行送嫁,便是送表妹完婚。

     世家贵女入寒门为妾,多有不甘,奈何皇命之下不得不遵。

    然酒泉郡华堂之上,面对其发妻主母一身青衣,银簪玉钗,无半点喜色之态,安庆翁主端在手中欲敬的茶水僵了片刻,一声“姐姐”在唇口滚了数次未吐出。

     却是一瞬的迟疑,一声“阿母”在堂上响起。

     诸人俱惊,齐齐扫向声音的来处。

     见得随在苏彦身边的小姑娘迈出半步,朝向高堂升座的青衣妇人,又唤了一声“阿母”。

     她走丢时将将三岁,流浪两年,在苏彦身边近三年,已从一个垂髫稚儿长成半大的柔美少女。

    她记不清生母容貌,唯记得她永远一身青衣,簪一枚裸纹银钗于浓密乌发挽就的鬟髻间。

     这厢细看,到底不同,妇人已生华发,缕缕夹在青丝里。

    面泛疲态,容颜衰败,望之已近不惑。

     江见月来时路上闻苏彦讲过,江怀懋刚至而立,他的发妻小她五岁。

    二十又五,是一个女子年华正盛的时候。

     华堂目光齐聚,她意识到自己唐突,又恐给苏彦徒增麻烦,只索性站出,拱手向主人致歉,道了声“晚辈失礼”,后垂眸退回苏彦身边。

     苏彦知她心思,将她半掩身后,“此乃在下学生,幼时与母失散,只记得生母爱着青衣,今见夫人,这厢冒犯了……” “玉姐儿——”苏彦的话没有说完,堂上妇人便一声惊呼,踉跄奔来。

    一把抓住女孩,翻开她衣襟,寻她胸膛一枚拇指大小的梅花胎记。

     果然,心头印记,花开五瓣,落在瓷玉肌肤,尤似红梅映白雪。

     妇人浑浊双目泛出泪花,如燕雀护雏,拢紧她衣衫,又观她容貌。

     孩子年幼不记生母形色,母亲却难忘稚子模样。

     分明就是当年轮廓。

     她枯瘦五指抚上女孩面庞,指腹颤颤落在她左眼下方,眼中悲喜不定,口中喃喃自语,“这处该是一颗泪痣,如何、如何……” 女孩杏眼通红,眸光扫过苏彦,最后落在妇人面上,低声道,“去岁玩闹,不慎磕破,面留微痕难消。

    师父怜我,以金粉为我绘新月,掩瑕增色。

    ” “……吾儿!”妇人揽子入怀中,贴面磨鬓,仰天咽泪。

     又拜苏彦铭感大恩,后直径携女入后院,丢下华堂满座的客人,和一对新人。

     走出两步,更是抱起孩子,紧搂于胸前。

    原本已经羸弱消瘦,需人搀扶的身子,竟是生出无穷力量。

     这日华堂笙箫依旧,洞房红烛摇曳。

    而江怀懋原配李氏的屋内,亦是欢喜满怀,丝毫没有因夫君纳妾而生出一丝怨气失落,有的全是与女儿团圆的欣喜欢愉。

     尤似一朵几近枯萎凋谢的花,重新逢露新生。

     至此,小姑娘复了“江”姓。

    江怀懋本欲重给她取一名,却被拒绝。

    莫说名字,纵是当年信中择取的乳名“玉儿”,江见月亦不肯要,闺名仍作“皎皎”。

     …… “阿母!”床榻上,江见月已经歇晌醒来,原见母亲在她身畔小憩,亦不曾出声扰她。

    只盯着她即将临盆的胎腹,同腹中好动的手足打招呼。

    这会见母亲胎动愈烈,却面生欢色,甚至隐露笑声,方忍不住唤醒她。

     如今乃元丰十五年,她归家后的第三年,父亲奉召讨伐在汉中谋逆的刘易。

     时值母亲和安庆翁主都有孕在身,翁主不习边地生活,自己亦想念苏彦。

    五月里,江怀懋接旨后便顺道带她们来长安,入住在天子赐居的永成侯府。

    只留染了天花无法上路的唐氏母子在凉州府宅中。

     “可是阿弟淘气,劳累阿母?”江见月见李氏转醒,扶她换了个姿势,给她按揉腰背,“偏阿母还这般欢喜,梦中都笑出声来。

    ” “近来嗜睡些,本是来让你择寿面的。

    瞧你睡得熟,瞧了会竟自个也睡过去了。

    ”李氏嗔笑起身,将孩子带去妆台座上,给她蓖发梳头。

     “阿母是梦到了你,梦到那年与你的重逢,梦到这两年你在膝下长大,阿母还能给你缝衣梳妆,做梦都高兴。

    ” 秋日午后,暖风微醺。

     细碎的日光从窗牖撒入,落在小姑娘玉团般的面庞上,将她面颊新月映得愈发熠熠生辉。

     她眉眼弯下,“皎皎不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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