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勖忙碌之中扭头望了一眼,眉眼含笑。
“这酒的酿造方法比较特别。
要等到下过大雪,葡萄在枝头上结了冰后,才把它们采摘下来酿造,所以叫‘冰酒’。
”
“梅花香自苦寒来,没想葡萄酒也一样。
”宋绮年感叹,“傅先生真是个美食家。
你平时看着挺矜持克制的,想不到会是个重口腹之欲的人。
”
“一点小癖好,见笑了。
”
“这有什么好笑的?”宋绮年道,“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
人有癖好很正常,有恶习才麻烦。
”
“说到恶习,”傅承勖朝餐桌上的文件夹指了指,“孙开胜的尸检和案发现场的报告,我弄到了。
”
“阁下的效率也太高了!”
宋绮年翻开文件夹,匆匆扫了几行,眉心渐渐紧锁。
“甲基安非他命服用过量……”
“也叫伪麻黄素。
”傅承勖把一大锅香喷喷的青口贝端上了桌,“一种日本人弄出来的神经药物,可以让人精神亢奋,感觉不到疲惫和饥饿。
听说有女土用它来减肥。
不过我在美国的时候就看到过有关这种药物会导致人上瘾的报告。
这个药如果过量服用,会让人极度亢奋,产生惊厥,甚至猝死。
”
“所以,孙开胜确实是被毒死的!”宋绮年继续翻看着报告,“药瓶里装着的药片,正是这个甲基安非他命——什么人毒死了人后,还会把装着毒药的瓶子留着?”
“想摆脱嫌疑的人。
”傅承勖又将热腾腾的罗宋汤端了过来。
食物诱人的香气配上他们正在讨论的话题,让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药瓶上只有江映月一人的指纹。
”宋绮年念着报告,“现场有打砸的迹象,符合受害人中毒后的亢奋反应……孙公馆的佣人证实孙开胜长期虐待江映月。
案发时孙开胜正在对江氏施暴……”
宋绮年失望地合上了报告:“江映月的嫌疑还是最大。
”
“但是甲基安非他命这个药在国内很少见,不是随便就能搞到的。
”傅承勖道,“药经过很多人的手,而且就摆在床头,很多人都能对药瓶动手脚。
”
宋绮年道:“说实话,如果金茉莉跌下楼梯和冷怀玉的衣服着火是江映月干的,那我觉得她即便要毒杀孙开胜,也肯定能把自已撇得一干二净。
”
“也许这也正是她想塑造的形象——一个被陷害的女人。
”
傅承勖说着,把碎薄荷撒在煎好的羊排上,将这道散发着强烈浓香的大菜端了上来。
宋绮年把文件夹丢开,帮着傅承勖摆好了餐桌,开始享用这顿丰盛美味的午餐。
“孙开胜死了,少了一个虐待女人的畜生,于社会是件好事。
”宋绮年道,“有些人,死了并不是个损失。
”
“孙开胜的死,其实影响颇大。
”傅承勖给自已倒了一杯红酒,“我没说他是个好官。
相反,他早已腐败。
但他一死,会影响到华东黑道势力的变化。
”
说到此,无数思绪自他眼底掠过。
这男人的眼睛让宋绮年想起自已曾在船舷边俯视过的海水。
清澈平缓,渊博浩瀚,又深不见底。
“孙开胜的仇家多吗?”宋绮年问。
“不算少。
”傅承勖切着羊排,“他剿杀过匪徒,陷害过对手。
他虐待过那么多女人,她们和她们的亲人都有可能向他寻仇。
宋小姐坚信江映月是无辜的?”
“‘疑罪从无’。
”宋绮年道,“只要法官没有判江映月有罪,我就当她是清白的——这词儿还是从你借给我的书里学到的。
而且,我还读到了那个宫女联手刺杀嘉靖皇帝的故事。
”
“所以,如果江映月真是凶手……”
“我不会怪她。
”宋绮年喝着酒,“我现在是个良民了。
可要是放在过去,我保证会帮江映月处理尸体。
”
“难怪江映月出事了第一个找你求助。
”傅承勖道,“你身上这股江湖气息也同样让她觉得很亲切。
”
其实之前傅承勖指出宋绮年对江映月有偏爱的时候,宋绮年就思考过这个问题,发觉傅承勖说得没错。
江映月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女人。
她容貌完美无瑕,人却并不完美。
她出身欢场,这就让她和普通良家妇女划清了界限。
她甘愿做妾,又和主张女性独立的宋绮年观念相悖。
但她身上有一股来自江湖的气质,和宋绮年互相呼应。
那是一股不墨守成规、爱憎分明、剑走偏锋的野性。
傅承勖道:“现在孙公馆被巡捕房封了,取画一事又要延后。
”
宋绮年抱怨:“我们合作了两次,每次行动前都计划得好好的,可行动的时候总会出现各种情况。
你说我们俩是不是该去算一下八字?”
傅承勖不以为然:“都说,没有打破酒杯的派对,不算一个好派对。
要我说,没有突发情况的任务,不算一个有挑战的任务。
”
就和人生一样。
平静无波的人生显得乏味。
而精彩的人生必然有许多波折。
两人闲聊着用完了正餐。
宋绮年正品尝着香橙舒芙蕾的时候,阿宽忽然快步走了进来,朝傅承勖附耳低语。
傅承勖的脸上倏然阴云密布。
“怎么了?”宋绮年问。
“郭仲恺刚刚派人去了你家,把江映月逮捕了,而且还传你去问话。
他们好像找到了江映月买药的证据——和你有关。
”
宋绮年缓缓放下甜点,站了起来:“那我得去一趟。
”
“宋小姐,”傅承勖严肃道,“这事情都牵扯到了你身上,绝不简单了。
凶手很有可能利用你来给江映月定罪!”
“那我更要去和郭仲恺谈一谈。
”
“但这样一来,即便是我,也没法阻止你的名字出现在报纸上了。
”
宋绮年猛地意识到,她的名字没有上今天的报纸,不是她走运,而是傅承勖暗中操作的结果。
“让我派个律师替你和巡捕房交涉。
”傅承勖道,“你不用出面。
”
宋绮年的胸膛里有一股暖意在流淌。
“谢谢你,傅先生。
不过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我亲自去和郭仲恺解释清楚,才是摆脱嫌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