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你我都有分寸,那干吗非得离婚呢?”
“杜铁林,你好好开你的公司吧,一百多个员工呢,他们这些家庭都指望着你呢。
但我这个小家庭,我得维护住。
”
“你这叫维护吗?你明明就是没事找事!”杜铁林莫名地咆哮起来,像一头受了侮辱的困兽,没有丝毫优雅可言。
杜铁林从来也没预料过,自己也会变得这么狼狈,究竟是真的不愿意离婚,还是不愿意这么被自己的老婆主动逼迫着离婚,其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这2016年是他的本命年,原本想抽出一个春节的长假回归家庭,好好关心一下李静和女儿。
所谓新年新气象,杜铁林是真的想有一个全新的开始,没想到这假期的后半程,竟迎来了这么一件大事情。
“你现在这样子,倒像是个在乎家庭的男人了。
怎么了,觉得受委屈了?”李静说道,“你知道是什么导致我最后心灰意冷,这几年懒得跟你沟通吗?就是你那些听上去无比正确,不这么做反而显得我在无理取闹的那些狗屁大道理。
”
“行,你这是最后通牒,我听明白了。
”杜铁林说道,“那后面的几天假期怎么过?要跟明子说吗?”
“一切照旧,开开心心过假期。
”李静语调温和,但语气坚定,“等到全部处理完,我们两个人再想一想,该怎么告诉明子。
你也别有负担,只有这样,我们两个人才能彼此放下心结。
但法律上如果不切割干净,你活得不够洒脱,我也不可能百分百地做到无所谓。
总之,我厌倦了,就这么简单。
”
“你心太硬了。
”杜铁林咬着牙,说出这几个字。
“不是我心硬不硬的问题,而是你把我整个人消磨得没了生气,但凡我心里还恨你,我都不会像现在这么难受。
杜铁林,你处处都太‘正确’了,压得我和明子喘不过气来了,你知不知道啊?这是家啊,不是公司啊!”
空气仿佛瞬时凝固,两人低头不语,直到杜铁林开口,含糊而怯懦地表示了同意。
因为李静如此决绝的决定,杜铁林经历了从未有过的挫败感。
两个人做了整整十八年的夫妻,一顿稀松平常的早餐,就这样仓促地宣告了这段夫妻关系的终结,所有的恩恩怨怨就这么随意地、一次性地结束了。
巨大的挫败感,像海浪一般前赴后继地压迫过来,让他近乎窒息。
从瑞士回上海的航班上,熄灯之后安静的商务舱里,杜铁林躺在自己的座位上,压根就没睡着。
虽然嘴巴上已经说了“同意”,但在脑海里,仍旧会翻滚许多往事,尤其拿出杜明子小时候的照片翻看,看那时候一家三口的欢笑与喜悦,总忍不住希望时间定格。
回国后,杜铁林与李静一起去见了律师,将相关事情像“做生意”一般梳理了一遍。
这种熟悉的“做生意”的套路和感觉,反倒让杜铁林极其不适应,好几次当场发火。
李静对杜铁林说:“你不要发火,你但凡拿出你办公司的十分之一心思在家庭上,也不至于今天这样。
还有,这是我们的家,不是你较劲的生意场。
今天这个局面,也是我们俩注定如此。
”
杜铁林说:“我们结婚的时候,我们俩是达成默契的,而且,开公司的时候,你也说过,你会支持我的。
”
“我是支持你开公司的,因为我欣赏你有野心,但我没想到,你的野心那么大。
杜铁林,如果作为你的下属,我会很欣赏你这样的老板,但作为你的家属,我心里很害怕,我怕最后因为你的野心,把我这个家都搭进去。
”李静说道。
杜铁林与李静协议离婚的事情,本来以为会办起来很简单,但到最后,前前后后还是花了三四个月时间才办妥。
离婚这件事,知晓的范围仅仅局限于家庭内部和律师层面,核心事项也都做了严格的保密措施。
好比杜铁林和李静这两个人,现在站在大家面前,除了法律上两人已经没有夫妻关系了,其余的表象,都看不出来有任何变化,就如同它原本那样正常运行着。
这年暑假,杜明子正式去美国读高中,特意选了一所寄宿制名校,杜铁林和李静一起陪同前往新学校报到。
至于女儿在美国学习生活的一切开销,杜铁林作为父亲,全都做了准备与安排,这些本来就不用女儿多担心。
明子心灵聪慧,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最为开心的是,父母两人看上去都从容了,这样的亲情关系,也是杜明子所期待的。
在成长的过程中,她也曾经希望自己的家庭能和绝大多数的家庭一样平平淡淡过日子,但事情总是事与愿违。
既然家家都有一门难念的经,既然永远都没有完美的选择,那就只能在既有的选择里做一个相对最优的选择了。
杜明子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自己的美国高中生活,李静在上海也全身心地投入到大学里的各种教学任务。
杜铁林则继续着繁忙的差旅生活,三分之二的时间在北京,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各地奔忙,间歇地回到上海,偶尔也同李静一起吃个饭或者见个面,交流一些女儿的事情。
一家三口,内心都那么坚强,那么有主见,那么的有自己的一片天地。
凡此种种,家庭内部的各种说不清道不明,因为这血缘的存在,纵然再分割,再疏离,也终究会纠缠在一起。
外面的人,又怎么可能介入,又怎么可能观察得清楚呢?
在北京的时候,杜铁林常去见一位“师父”。
“师父”与杜铁林已经相识十来年
了,平日里也就是正常的扯闲篇,重在闲聊。
遇到重要的、特别纠结的事情,杜铁林才会正儿八经地问“师父”。
心里最难受的时候,杜铁林便去见了这位“师父”。
尚未入座,“师父”见杜铁林的神情,便说,你是喜欢自己拿主意的人,只是,还想找个人来帮你证明一下吧。
杜铁林便说,这样做,对吗?
“师父”说,夫妻姻缘浅,没有对错,只有合适与不合适。
杜铁林说,感觉自己这次特别颓,特别的失败。
“师父”说,有点挫败感也是好事,否则容易觉得自己事事都行。
杜铁林又说,还有女儿呢,我不想让女儿觉得,我是个不重视家庭的父亲。
“师父”说,别总把女儿当成你自己的一件物件,她其实都懂,倒是要想想今后要好好对待这亲情。
另外,“师父”特别提醒,工作上还会经历不少“大事情”,守着旧业,则不会出错,莫生妄想。
虽然“师父”这么开导,杜铁林内心还是烦忧。
但既然已经接受了这个决定,那
就这样吧,便拿出更大的力气放在工作上了。
连着出差好几周,再各种琐事一处理,作为老板的杜铁林,又渐渐回到了那个熟悉的状态。
振华控股的办公室里,更是按部就班,一切正常。
回想刚刚过去的2015年,人们的情绪波动实在太大了,感觉办公室都变成了赌场。
而如今,再看整个市场,温水煮青蛙也好,火中取栗也好,各人有各人的修为与抉择,日子就这么往前过吧。
只是老板杜铁林偶尔表现出来的怪异行为,仍免不了成为大家背后议论的焦点。
譬如会议中途,杜铁林看似认真听着,实际已经走神,需要旁人多叫几句“杜总”,才能把他的思绪拽回来。
有时候,到了下班时间,杜铁林还会让司机王哥和林子昂提前先走,自己一个人在办公室待到很晚,然后再自己开车回国际俱乐部。
过去的一年,因为公司的事情,杜铁林也常会深夜独处,只是大家并不清楚,如今老板的心里,其实还装着更多的事情。
而且因为家里这事情,杜铁林的内心更压抑了。
大家都觉得老板变得很沉闷,眼神里却总是“恶狠狠”的,这两个特征放在一起,大家便对老板有些怕,不敢多说话了。
在业务上,杜铁林心无杂念,完全按照既定方针推进着。
他要求公司上下尽一切可能获利了结,不要恋栈,不要心存幻想,争取一切可能性,清退不良资产,尽快回笼资金。
老板如此关注地盯在各个团队屁股后面,谁还敢不从?如此一来,振华控股账上的现金,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与此同时,除了几个既定的投资方向,一般意义上的“快钱项目”,无一例外都被杜铁林否决了。
不确定的不做,不熟悉的不做,所有投资,宁可不投,也别乱投。
大家明显感觉老板在积蓄力量,但没人搞得清楚,他究竟要干什么。
如果说还有什么值得关注的重大事件,那大概就是张文华的职务变迁,应该算是一件大事了。
春节上班后不久,张文华接到上级组织部门的调令,为了加强中央地方干部交流,张文华正式调任中部H省,担任分管经济工作的副省长,黄秘书也跟着一起去了。
因为事情宣布得比较突然,加之张文华素来行事低调,也不喜欢搞任何欢送赴任的聚会,大家也就没有怎么太在意。
倒是杜铁林有心,等到张文华赴任新岗位两个月后,专程去了一趟,算是看望问候了。
原本说是约着一起吃个晚饭,因为刚到H省,各项工作都在熟悉过程中,张文华便跟杜铁林说,饭就不吃了,让杜铁林直接在省政府招待所等他。
杜铁林一直在房间等到8点多,张文华才赶到,两人便在房间里聊了好一会儿。
“铁林,今天就我们两个人在,我真是要说说你。
”张文华说道,“你和李静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
“嫂子和李静相处得最融洽,我猜想,您也应该知道了。
”杜铁林说。
“就不能再挽回一下?”张文华说。
“她根本就不是商量的态度,完全就是在通知我。
”
“我提醒过你多少次了,外面的女人,不要招惹。
你就是不听。
”张文华言语中带了批评的意思。
“大哥,我们都是有脑子的男人,我不会乱来的。
”杜铁林说道,“另外,我也不瞒您,那边也早就断了,也是对方主动提出来的。
”
说到此处,杜铁林抬头看张文华,摊了摊手,苦笑着。
“那你就更应该和李静说清楚啊,要积极挽回啊。
”张文华说。
“没用,李静和其他女人不一样,她对具体的事并不在乎。
”杜铁林说道,“她就是这种性格,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
“你啊你,连喜欢的女人,都是一个样,全是这种脾气。
”张文华也只好无奈地看着杜铁林,同样苦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