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带爬地跑下去。
到了湖边,却没有急着喝水,而是从马背的行囊里取出滤网。
根据佛教戒律,这种水称为“时水”,必须过滤之后才能喝。
清凉的湖水进入身体,玄奘这才感觉到生命逐渐回来了。
他回到尸体堆里,在死者身上翻了翻,找到几块馕饼,填饱了肚子。
然后趺坐在沙漠中,念了一段往生咒,开始在沙地里刨坑,将尸体一一掩埋。
这个工程实在浩大,尸体足有六十多具,还有两百多匹骡马和骆驼,玄奘气喘吁吁地干了三个多时辰,才埋了二十多具。
沙漠干燥酷热,他累得大汗淋漓,后来实在撑不住了,一跤跌坐在地。
就在这时,沙丘顶上人影一闪,倏忽不见。
玄奘吃了一惊,揉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眼花,随即却听到一阵脚步声急促远去。
他一跃而起,奔上沙丘,顿时瞠目结舌,只见沙漠里一个赤身裸体的孩子正在惊慌失措地奔跑,到了湖边,纵身跳了进去,游到了湖水中央,才转过头来看他。
玄奘张大了嘴巴,慢慢走过去,站在湖岸上看着他。
那孩子估计有八九岁,肤色惨白,黄色的头发卷曲着,鼻梁高挺,眼窝深陷,眼珠竟然是蓝色的。
有些像粟特人或者吐火罗一带的雅利安人种。
“阿弥陀佛,”玄奘朝他合十拜了拜,“小施主,不要害怕,我是来自大唐的僧人,没有恶意。
”
那孩子胆怯地看着他,双手拨着水,歪着头犹疑。
玄奘笑了笑,朝他伸出了手,示意他上岸。
那孩子却露出惊惧之意,一个猛子扎进了水底。
玄奘正在诧异,水花一翻,那孩子又冒出了头,手一扬,一团泥沙扔了过来,啪地打在了他的脸上。
玄奘怔住了。
泥沙从脸上滑落,他苦笑一声,伸手擦了擦,解释道:“贫僧确实没有恶意。
那些死者是你的亲人么?你可否上岸,与贫僧一起埋葬了他们?曝尸荒野,入不得轮回净土。
”
“你……不能……碰触尸体……”那孩子忽然大声说。
他说的是汉语,虽然口音怪异,但吐字清晰,显然受过良好的训练。
“什么?”玄奘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不能碰触尸体!”那孩子大声说,“人死后,邪灵侵入,尸体变得肮脏。
任何人,包括父母亲属,都不能碰触它。
”
玄奘哭笑不得:“那么,谁能碰触它呢?”
“掮尸者,他们专门处理尸体。
”孩子认真地道,“而且不能埋葬入土,尸体太肮脏,火葬会污染火,水葬会污染水,土葬会污染大地。
尸体必须先浸入白色公牛的尿液里清洗净化,换上正道之衫,系上圣腰带,才能和圣先知沟通……”
玄奘恍然大悟,低声道:“原来你是拜火教徒!”
“琐罗亚斯德教!”那孩子恼怒地纠正。
玄奘点点头,作为佛门堪称最博学的僧人,他对琐罗亚斯德教并不陌生。
琐罗亚斯德教流行于波斯一带,中国称之为祆教、火祆教或者拜火教。
因为来往于丝绸之路的粟特人大都信仰拜火教,在长安,就有不少拜火教的寺庙,大唐人称之为祆祠。
按照他们的教规,尸体的确不能埋葬。
无论是搬运或放置尸体,都要使用铁制或石制的器具,不能使用木制的器具。
拜火教认为,木头接触尸体时,会被污染,石制或铁制的器具则有抗污染的能力。
因此他们将尸体放置到无盖石棺中,运到石块砌成的环形无顶墓地里,这种墓地名叫“寂静之塔”。
这种设计可以方便兀鹰来啄食尸体。
等到尸体身上的肉被啄食完毕,再把遗骨放到寂静之塔中心,在阳光照射下,遗骨风化成为粉末。
雨季来临时,遗骨粉末随着雨水经过石灰的过滤,从地底埋设的排水管道流入大海。
想通了这个,玄奘倒有些为难了,和那孩子商量:“这沙漠中可没有石头,如何安置你族人的尸体?”
那孩子想了想,蓝色的眼睛闪过一抹哀伤:“就让他们随着大漠的风沙散去吧!或许会有兀鹰飞来,把他们的肉带往天堂。
”
话已至此,玄奘也无可奈何了:“生如朝露,死如夏花。
或许这天地间也是众生的大好归宿吧!”
经过这番对答,这孩子对他不再恐惧,从湖水里游上岸,就那么赤条条地站在阳光下。
玄奘问:“你的衣服呢?”
那孩子打了个寒战,似乎充满恐惧。
没办法,玄奘只好从商旅们的行囊里找了件衣服,裁短了,让他穿上。
这孩子很倔强,坚决不穿,认为死者的衣服不洁净。
玄奘苦口婆心地劝,说这是从行囊里拿出来的,新衣服,没人穿过,否则你只好穿我的僧袍了。
面对不洁的衣服和异教徒的僧袍,这孩子只能屈服,选择了前者。
但找不到那么小的靴子,于是玄奘找了一张羊皮,裹了他的脚,用捆扎货物的牛筋绳子捆得结结实实。
“你叫什么名字?”玄奘问他。
“阿术。
”那孩子神色复杂地看着玄奘埋头为自己裹脚,道,“我是粟特人,来自康国的撒马尔罕,随叔叔到大唐行商,和焉耆国的商人结伴而行。
经过伊吾后,昨晚在湖边宿营,却遇上盗匪,屠杀了我们整个商队。
我当时偷偷在湖水里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