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公司,绝不让他们设圈套给我钻。
我从支票本上往下撕支票,又感到莫名其妙的拙劣——似乎同她面对面结清电话账这桩事是对她刚才的一番关怀的绝不领情,似乎在定义我和她的原则性关系。
撕扯支票的声响撕裂了小厨房里的好气氛,使我和她都打了个哆嗦。
我心里对自己的不合时宜失望透了。
你在写支票给我?她问道。
出我意料地爽快,同时走到桌边,坐下。
是的。
电话账。
我干巴巴地说。
你看见我用笔勾画下来的号码了吗?我对着这些号码伤了半天脑筋——你干吗一口气连打几次电话到这个号码上,每次又只讲一分钟呢?她做了个苦思的姿势,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脑门上轻轻敲击,突然用力一弹,表示苦苦推敲终于找到了思路:啊哈——你是一直没打通,所以一直在打;每次都让电话铃响过了六次!她把带着重大发现的面孔朝向我,五官都静止着,要我看见它们的强调:你看,电话公司专门请你吃亏!
我说:没错,专门请我吃亏。
我顺势将支票推到她面前。
她看一眼面额数字,大声说:不对!
我指给她看那些被柠檬黄色图画的数字:我把这些补交给你了。
以后我懂了,电话响到第六声,就挂断……
响到第五声就挂,绝不给他们可乘之机。
牧师太太说:美国有许多服务行当给你使绊子。
你这样问也不问就付账的人,最中他们的意。
四块多钱,确实没什么了不得,但注意——你一个人被他们敲诈四块六角,十万个人呢?一百万个人呢?像你这样刚来美国不久的人肯定不止一百万个!他们都像你这样一天到晚地忙,上工、上学,一个月有一大堆账单要付,根本顾不上一笔笔的账来仔细过目,糊里糊涂就被坑走这一笔那一笔的钱,太不公道了:银行罚你的款,电话公司也占你便宜,你怎么吃得消?!
我点点头。
我是吃不消。
牧师太太向我使了个年轻可爱的眼色,说:你有我呢——我才不答应那些人把你当个小可怜儿来欺负。
今天下午,我决定和电话公司宣战!我打了个电话到“消费者保护热线”,他们说一定饶不了电话公司。
我先告诉你结果:电话公司不仅答应退还你这月的四块六,上个月和上上个月,他们一共从你这儿坑走了十块零五分,他们都答应退还!她脸上出现了更年轻的神色:儿童得了奖状似的神采飞扬。
真棒!我说。
我得到了如此年轻的保护,也年轻了许多,两个拳头在空中捅几下。
这似乎是个很洋气的动作,但我一做就土到了家。
不过我不能不做它,牧师太太等我这两下子等了一晚上,我做得何等洋泾浜她都不在乎。
她也同我一块捅捅拳头。
同样的动作她一做就正宗了。
它确实是个很洋气的动作。
她说:以后我更要替你提防这些不老实的家伙。
她手指点着账单。
她没见过我也会以肢体比划出开心来,因而她感到神圣而满足。
她拿出自制的苹果派和我分享。
我们的欢庆一直延续到一点钟。
躺到床上,我听着隔壁传来的熟悉的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