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你知不知道有这么回事——FBI在五六十年代把美国所有著名作家都列在黑名单上。
连福克纳都在内。
女作家赛珍珠在你们这儿的档案,一共有二百多页。
是她言论、行动的记录。
”专业名词,那叫“搜集黑材料”。
“是三百多页。
”
“你们当时的头儿胡佛还是她的最热衷读者之一。
”
理查瞪着眼,蓝蓝的目光。
他想,她这样冒出一句鬼话是什么操蛋意思?
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操蛋意思。
“阿书要我问你好。
”
“替我问她好。
”他滴水不漏;难堪、意外、狼狈、措手不及,一概不漏。
“你还是自己问她好吧。
”反正你给她打长途电话既拿薪水又花国家的电话费。
我笑出一个颇厚颜的笑,想到阿书果真把他拉下水的情形。
他也回了个同样厚颜的笑,被同样的念头激发的:阿书特意换上风骚短裙,对他左一个眼风又一个眼风,抽象地吃了他一回豆腐,具象地请他吃了一回豆腐。
下了课近十点钟。
我把两封事先打印好的推荐信塞到格润教授和翰尼格教授的信箱里。
所有教授的信箱就是一个大方格中的无数小方格,每一小方格上印着小极了的姓名。
不按字母顺序,按一个暗中被认定的主次排列,因而非常难找。
这暗中的主次地位,暗暗在系里所有学生,所有教、职员心目中确立,我选的这两位教授,都应该属于成就不显著,却也不是显著低能的。
他们该被排列在中间地带。
果然,我在非优非劣的一带找到了他们的名字。
这是两封措词一模一样,内容一模一样的信,是推荐我拿奖学金的。
我跟两个教授事先商量过,他们都说不介意我自吹自擂,他们会一个字也顾不上读,只在签名处签上他们的名字。
乘电梯下楼时,我对着电梯里的锃亮的不锈钢墙壁理头发,看见一行圆珠笔写的小字:“大麻能让你放屁放出彩虹”。
毫无道理地,我突然想到在推荐信上我把“精彩”、“杰出”这类词用在自己头上,是不是无耻了点?除了“精彩”“杰出”的学习成绩,还有“罕见的写作天分”。
我罕见吗?在教授眼里,一个二十九岁的中国女人操着时态混乱的语句在课堂上口述故事,大概够罕见的。
但“天分”呢?对这个时态上毛病百出的人,“天分”帮得上多大忙?电梯显示器的数字在一声声短促的鸣笛中下降,我突然浑身潮热,所有汗毛孔同时扩张,泌出汗珠。
我发现自己的食指摁在上升键上。
电梯昏昏然地升上去,却在第十层停了下来。
门阴险地缓缓打开,一辆巨大的垃圾车被塞进来,狭小空间立刻消失了百分之九十五。
半分钟过去,电梯警铃响了,垃圾车仍是无所从属地拥塞在电梯门口。
“罕见的文学写作天分”使我一身一身地出汗。
我这才明白这些教授们狡猾得可恶:他们让被推荐人自己写推荐信。
人在自我吹嘘时的厚颜程度毕竟有限,否则就会像此刻的我一样臊得活不下去。
因而那点可怜的奖学金额数不会造成学生之间太大规模的自相残杀。
教授们真油啊,他们把希望建筑在我们的廉耻心和自轻自贱上。
我把两个掌心紧贴在冰凉的金属电梯壁上。
却仍是无望将我浑身的燥热镇下去。
这些流氓教授们就是要我为自己冠上的“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