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姓名。
穿黑白细格旗袍的女子姓魏,戴眼镜的男子姓刘。
魏小姐不时讲到的事就是“刻钢板”。
她很快弄清,所谓“刻钢板”就是写字。
我母亲突然说:我会刻钢板。
四个人一块儿扭过脸:一小时不到,他们忘了她的存在。
刘先生说:你刻过?
嗯。
魏小姐指着刘先生说:当心,他很会剥削人的!
刘先生不搭理她,拿出一枝笔,对我母亲说:来,写几个字给我看看。
我母亲从来没见过这种笔,带一个帽子;旋下帽子,笔尖上居然没有毛。
但她一点儿也不露她的孤陋寡闻,不去接笔,对那刘先生说:你先写几个字,我照着你的字写。
这样一来,我母亲马上看见这杆笔的全部功能:墨原来是装在笔肚里,它自己溢向笔尖,落到纸上。
她心里冷冷一笑,原来外面的一切反比家里容易,城里人的事由竟比乡下好混。
她一挥而就地写下了几个字。
四个人立刻说:不错不错,蛮像样的行书。
刘先生说:可惜呀,我雇不了你,你要在上海就好了。
我母亲说:你们都是去上海?
他们说他们的火车误了点,才给了他们逛南京的机会。
我母亲说:好巧啊,我也是去上海。
她这个时刻向那位刘先生笑了一下。
这种笑很奇怪,只有当事者明白它的真正含义,局外人根本捕捉不住,即便看见它从燃起到熄灭的瞬息,也无法确定它是一个笑。
所以我在这儿的意思,就是我母亲对男女间微妙关系的无师自通。
假如我现在告诉她:你那是暗送秋波。
她一定死不认账:胡说八道,我那时才十六岁,懂什么“暗送秋波”!
刘先生是这个笑的靶子,当然被击中了。
他说:你去上海做什么?上学?
我母亲说:嗯。
想勤工俭学?
我母亲根本不知什么是“勤工俭学”,但刘先生脸上的表情告诉她,它多半不是坏事。
她点点头。
这样她是留了余地给自己的。
刘先生说:真不简单。
你多大了?
我母亲胆子一乍,说:我十八岁。
魏小姐说:看上去你只有十三岁!
她没看出来,刘先生在听我母亲谎报年龄时,脸色一红,眼睛一亮。
我母亲却看见了。
她基本上已给刘先生的人格批了分数,他人是不坏的,但本事中等,靠教些课,撰写些文稿、剧本过活,不松也不紧,钱多的时候他爱钱,没钱的时候他爱气节。
这样的男人在我母亲的生命中扮些角色,有时还会显得是不可缺少的角色,但不是她的终极目标。
她一提当年勇就说:我一个小包袱进大上海,靠过谁呀?她可能主观上并不存心要靠刘先生,但她一连几十分钟向刘先生发射魅力,刘先生尽管心里有点嘀咕,认为这小姑娘有点来者不善,但他已经死心地要给我母亲舒舒服服靠上来了。
刘先生为我母亲在上海租了房,领她剪了头发,给她找了大堆的文件来抄写、复写、刻写。
即便他明白他上了我母亲一记小当:她在上海根本无学业,他对我母亲的印象毫不受损。
那个年代,脱离封建家族,投奔独立自由的女性是受欢迎的,尤其在刘先生这样的知识分子群落里:独立自由的女性多了,对他们就方便了。
要他们去挖那些深宅大院的闺秀出来,第一是费事,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