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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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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恩伯格说他要去吃午饭,问我愿不愿意带他去个好吃而便宜的中国餐馆。

    我说我很乐意做饮食向导。

    说着我悄悄地把千疮百孔的桃子丢在水果车下面的地上。

    我跟我的小继母学得很好,吃一肚皮糠,面子还是光溜的。

    我的白力士鞋底子磨得纸一样薄,面子却给鞋粉涂得雪白无瑕。

    顾妈涂的鞋粉比老日本歌伎脸上涂的妆粉还厚,脚步重一点,粉白的表层就龟裂出旱田般的口子。

     我们吃的是上海最便宜的馆子,罗恩伯格也不讲究了,鸡也好,鸭也好,不按犹太教规宰法,他都只管吃。

    食物的紧缺在哪里都看得到,馆子的小二端来的米饭全是碎米粒,用硫磺熏过,白得瘆人。

     我们就着两个菜和两碗碎米饭谈罗恩伯格的第二百零九项发明。

    因为燃气公司涉及的技术程度很高,菲利浦又在犹太难民中招聘了二十名化工学科的大学生。

    现在温家的产业亏空是休想堵上,菲利浦索性撒开手让罗恩伯格去经营。

    盈也好,亏也好,就是挣扎不好,菲利浦停止了力扳亏局的挣扎,反而舒服了。

     杰克布要买的,是他的另一项发明,一种膏状燃烧剂。

     跟罗恩伯格谈到杰克布时,我觉得那是个不同的杰克布·艾得勒。

    我根本不认识罗恩伯格嘴里的杰克布·艾得勒。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讲起来比较抽象,比较造作,但实际上他确实是有一层抽象人格的。

    那个杰克布渴望大动作,不放在大动作中他反而是假象。

    他的父母、两个哥哥、我、他自己,看到他足够的假象。

    你必须给他行动,否则他那种攻击力和毁坏力,他那躁动不安、神经质的能量就会毁他自己和他周围的人。

    所谓大动作,就是硬碰硬的对抗冲突:生对死、善对恶、我对敌。

    他的家庭带着他在一九三三年离开德国,错过了“水晶之夜”那样硬碰硬的对抗冲突,而在上海,他心里一定常常呐喊:啊哈,我可没白来,我可终于没白活! 这个一九四二年八月下旬的晚上,当我见到杰克布的时候,我就试图把罗恩伯格描述的杰克布和我认识的他交叠。

    但是办不到。

    他这人和我有同样的毛病,自我厌恶。

    谈着谈着,他就嬉皮笑脸,恶嘲那个庄重的自己;他对一本正经、煞有介事的那个杰克布是自我厌恶的,而他对嬉皮笑脸、自己不拿自己当回事的那个杰克布也是自我厌恶的,因此他在说“我太想你”的时候,一个哂笑马上冒出来,表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呢,信不信都行。

     我从渡船上走下来,他迎着我站着,早就等烦了的样子。

    我想他千万别动,别当着挑菜担子或者独轮车上装满鸡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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