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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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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手伸上来接你施舍的一个铜板,等你一个差事办完回来,拿着铜板的手已变了色。

    难民营里常常有人死去,草席摆出的零售摊子,某天换了主人,新主人告诉你摊位被他买下因为老摊主死于阿米巴或伤寒或猩红热。

     我昏昏地睡在杰克布怀里,他靠在沙发上,一个肩尽量给我做个好枕头。

    这个肩被我睡得麻木僵硬,睡得一摊口水。

     天亮后,外面马路上有无数只脚在走动,走得急促整齐,似乎整个上海都是操场,所有人都在操步。

    后来知道,那是日本兵正在开进租界。

     杰克布出去了,一个多小时后从外面进来。

    他早上没有洗漱修面,隔夜的胡子长黑了他半张脸。

    他手上拿了几张纸,上面有皮鞋、布鞋的脚印。

    我发现那是日本人撒的传单。

    “因为同盟国的错误以及日本方面的处事不当,日本与同盟国之间已十分不幸地拉开战幕。

    ” 我第一个念头是,必须马上拿到杰克布的护照,带着彼得逃走。

    不然就太晚了。

    也许已经太晚。

    我白费心机,把杰克布带回来,一切都成了一场荒唐玩闹。

     我再次出了门。

    杰克布坚持陪我出去,我哀求他别管我。

    他突然问:是谁死了?我一愣,然后说:一个朋友。

    我以为他还会问下去,但他只嘟哝了一句“sorry”。

    我又说:是自杀的。

     他看着我。

     街上的人个个眼发直,看着日本兵一列一列走过,打着他们难看的旗子。

    一时还看不出今天比昨天更坏。

    满地都是传单,白色纸张落在屋顶上,树梢上,大街小巷,在服丧似的。

    一架直升飞机朝着人们扬起的脸转动着螺旋桨,同时飘出一个白色条幅:不准混乱!……不准制造传播谣言!……制造混乱者必当法办!…… 奇怪的是照样有卖大饼油条的摊子在路边摆开。

    也有黄包车上来向我揽生意。

    路面上的粪迹也证明马桶车刚刚通过,昨夜降临的世界性大灾难并没有阻塞上海的新陈代谢。

    不知为什么,这些给上海带来恶名的马桶车辙使我感动,给了我一切都还活着都还在蠕动的证明。

     我跟彼得见面是租界沦陷的第二天。

    那天发生的大事太多了。

    凌晨日本炮火毁了一艘英国军舰,降了一艘美国军舰,所有水兵成了第一批“POW”(战时俘虏)。

    日本兵占领了沙逊大厦,占领了所有英籍美籍富豪的不动产业。

    我在早晨七点多来到彼得家的弄堂,用传呼电话把他叫了下来。

    我们相拥而立,无言了很久。

     彼得还没有梳洗,睡得一侧面颊上全是枕头的褶皱。

    我看着那一半面颊,好心动。

    似乎只有爱人才会看见这片脸颊,因为它不会公开,是体己的人所私有的。

     我告诉他,什么都怪我,我该早点来安慰他的家人,让大卫不至于想得太绝,对自己干得太绝。

    现在想来挺滑稽的,好像二十一岁的我真觉得自己有救世之力,回天之力。

     我第一句话就告诉他,千万别急,我从没来得及撤走的美国女同学那里打听到,即便上海和美国的航路中断,我们也可以溜到澳门,从哪里乘船去葡萄牙,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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