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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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搪塞,说住在亲戚家,我怕他突然造访我家,出现在杰克布面前。

    那时我在两个男人之间踩钢丝,摇摇摆摆地迈着每一步。

    有时快要进入睡眠,却突然“轰”地一下醒来,发现自己两手紧紧攥成拳,拳头松开,手心全是汗。

    这个时候,我就想不顾一切地去见彼得。

     杰克布时常独自出门,夜里很晚不归,我从不向他打听什么。

    报纸上天天能读到局势评论。

    日本人也到处散发宣传品,在他们和美国人彻底翻脸之前,他们还想尽量把舆论铺垫做好。

    这天晚上我睡得很早,不时从房顶上过去的飞机声响都没有让我警觉,想到这个冬天夜晚的反常。

     隔壁的英国人家在院子里焚烧什么东西,烟从我的窗缝溢进来。

    每个逃离上海的人都是先喝完贮存的酒,再烧毁所有带字的纸张。

    主人们在房子内开Party,仆人们在院子里焚烧纸张,所有带字的纸张,如同送亡灵上路。

    这个高档社区,你听见谁家留声机响得通宵达旦,鼎沸的谈话声通宵达旦,那就是在告别上海的好日子。

    在上海做上海人的主子做了多年,最后的上海良宵将非常怀旧感伤。

    上海是个谁来都要做它主子的地方,因此谁走都会舍不得它,舍不得做主子的好日子。

     两三架飞机飞得很低,天花板都让它们给震动了。

    我披上衣服,两脚摸黑蹬进鞋子。

     我是个由着性子来的人。

    年轻时长辈们对此有不少恶评。

    一旦我热血冲头,非得痛快一下,什么也挡不住我。

    我就是在这个热血冲头的时刻跳下床,跳上路口的黄包车,直奔虹口。

    今夜我必须看到彼得。

     那时一定是十点过后。

    街上已没什么人,不知是不是因为爱寻欢作乐的美国人一多半都逃离了上海。

    路过一两家舞厅,门口静静的,霓虹灯自讨没趣地闪动。

    听说有一家舞厅在日本人组织的防空演习中手脚不麻利,没把灯光用黑窗帘遮挡严实,被日本人封了门。

    远处,横过来的西藏路上,一辆卡车蒙着帆布飞快开过去。

    日本人的军用卡车。

    帆布下面货色统一,是全副武装的士兵。

    接着,又是一辆卡车开过去。

    黄包车夫慢下来,跟我一样,听着黑夜里藏着隆隆的卡车声响,许多卡车,由远而近,从模糊到清晰。

     到了这一刻,我还没感到什么了不得的兆头。

    其实正是我看着十来辆日本军车开过的那一刻,成群的日本飞机正在飞越太平洋,向东南飞。

    黑暗的天空里全是发动机的声音。

     我坐在黄包车上东想西想。

    我在想彼得一直没有把我引见给他父母。

    自从我回到上海,身边有个杰克布,仿佛做了亏心事。

    怕自己不再是表里如一的纯情女郎,就不再催问彼得带我回家的事。

    后会有期,来日方长,是我那个时候常对自己说的话。

    彼得和我,在相遇之前的那段历史,已经不加取舍地被彼此接受,何况我们的未来,那是被我们的过去注定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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