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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我听谁说的。
我是听彼得说的。
但我当然撒谎说听一个犹太难民的治安员说的。
什么时候听说的?听了一礼拜了。
那为什么一直瞒着?这怎么叫瞒着?犹太难民的事,听听就过去了,谁存心瞒呢?好像这事特别新鲜似的。
他看着我,说:你不是不认识犹太难民吗?
就像一般心怀鬼胎的人在此刻都会反应过度一样,我大声说:你什么意思?
他不说话了,转过脸去听一个老头朗读他自己写的诗歌。
从阅览室出来,天快黑了。
杰克布突然说:我不是一个诚实的人,但我对你是基本诚实的。
我说:谢谢!
你一听就知道我是在骂人。
可以听成:谁稀罕你诚实!
他说:我觉得你还有事瞒着我。
你是知道的,英文把隐瞒说成隐藏。
隐瞒是话语的疑点,隐藏听上去整个人都可疑。
我以心虚人特有的过激语气争执,说难道认识一两个犹太难民是罪恶?何必隐藏?!
我这时的心理是这样的,杰克布任何带刺伤性的语言,都让我舒服。
我要对他大大地造一次孽,等同于置他于死地。
他的语言越有虐待性我就越欢迎,什么欺骗、撒谎、隐藏,这些词汇来得狠毒,我欠杰克布的债务就勾销一点。
勾销一点是一点,我真希望他在我心目中坚守住他人渣的地位,千万别变,对一个人渣,我可以心安理得地榨取价值,然后践踏,然后摒弃。
人渣假如还能有点可榨取的价值,用于一个高贵的生命,这该是人渣感到有幸之处。
好吧,杰克布,来吧,语言还不行,不够流气,远远不如他在旧金山爱尔兰酒吧里的语言符合人渣的角色。
杰克布把脸对着一棵叶子落了多半的英国槐树。
我站在他侧后方,看着他剪裁可体的法兰绒大衣。
他为上海之行真是置办了不少行头,花他医生哥哥和律师哥哥的钱,反正是花惯了。
他为阅览剪彩和随后的诗歌朗诵会打扮了一番。
其实他这副打扮站在阅览室黑洞洞的空间里,与一群变卖东西填肚子,变卖得只剩一套破西服的难民们为伍已经是厚颜无耻。
公园里暮色四合,树丛里,某人在小号上校音和试奏。
天暖的时候,工部局常常在这里举行露天音乐会,我和彼得来过几次。
杰克布的太阳穴一跳一蹦。
我从来没注意到他面孔上会出现这些脱出他控制的小动作。
他从轮船上得到上百名片,每张名片都是他的敲门砖。
他住在我家里样样都不碍事,就是整天占着电话让凯瑟琳的女友打不进来,而让凯瑟琳撅起嘴和他娇滴滴地抱怨:“Iwanttelephonetoo!”这些敲门砖还是有用的,几乎天天给他工作面谈的机会,但他像我一样爱逍遥,难以遵守纪律,什么工作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混够几天饭钱,就异想天开要弄一笔资本做一桩大事。
所以在虹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