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船票。
有的女人胆子大一些,到下只角的中国贫民地界去买长统袜、丝绸衬衫和领带之类的零售物品,再贩到高档住宅区去,赚每件东西的差价。
彼得告诉我,他母亲就常常去南市区买绸料,再让一个伞匠替她加工成欧洲式样的洋伞,拿到霞飞路上去卖。
有时她还带着彼得的妹妹到洋房区挨户去敲门,向阔绰的英国、法国女主人兜售工艺品似的洋伞。
杰克布在看到的犹太小贩中,或许就有彼得的母亲。
他们皮肤晒焦了,鞋子的后跟磨斜了,指甲缝里是上海的污垢。
杰克布被如此的求生精神惊呆了。
当他为难地对小贩们耸耸肩,摇摇头,小贩们马上知趣地走开,一种朝着无望更走近了一步的笑容在他们脸上浮起。
正是这种笑容要了杰克布的命。
他在小贩走了很远还被他(或她)认命并且不失尊严的微笑定在那里,半天不知东南西北。
杰克布不错过任何一个机会和难民们闲聊。
他在虹口区走了几趟就把舟山路走成了他的故里。
他会走进一个个课堂,里面都是些老学生,五十岁以上,没有体力出去走街串巷做小贩,在中国人的工厂也没力气可卖,于是就戴着老花镜学起了裁剪或者木工或者草编。
杰克布在他们中间找到了柏林同乡,找到了跟他父母同一个俱乐部的会员。
一旦跟那些人谈起他儿时崇拜的足球明星们,不管对方多大年纪,他马上把他们谈成他的发小。
杰克布的闲聊对象是教授、律师、建筑师、影剧或话剧明星。
他们眼下动着上了岁数而僵硬的手指头编结草帽辫,或在老花镜后面瞪着一起一落的缝纫针,要么就守着个难得有人光顾的杂货摊。
稍微年轻的人运气好些,能到浦东的英国船厂,或中国人的火柴厂碰运气。
英国和中国老板肯用他们,他们就非常知足。
中国工人比他们更认命知福,做的活儿比他们更重,挣的钱比他们更可怜。
杰克布在闲聊之后回到家,告诉我,他发现那些前教授前律师们的衬衫是如何拼凑的:领子和袖口是维护体面的关键,因此他们的妻子(或老母亲)把袖口和领子拆下来,把磨烂的表层翻到里面,再装上去。
两面都磨烂了,只好让衬衫们自相残杀,大卸八块,把肢解下来的完好部分拼接起来。
然后他们穿着熨得笔挺的衬衫七巧板出现在中国人的车间或办公室,该儒雅还是儒雅。
杰克布似乎忘了他来上海干什么。
我向他讲述的上海简直就是一八六〇年代的旧金山,人人都野蛮淘金。
杰克布来上海就像当年全世界的人投奔美国西部。
他到虹口本来是发现生意机遇。
那些把钻石或金子藏在鞋跟里、孩子的玩具里甚至假肢、假眼球里的犹太难民,也有投资成功一夜间混成大亨的凤毛麟角。
杰克布没找到任何机遇,却把他父母给他的钱糟蹋得所剩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