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文昌示意,侍卫纷纷退出庭院,一时庭中只剩下阳光和风,小桃枝静静绽放。
沉默里,薛涛先启口笑说:“贤侄如芝兰玉树。
”然后请段文昌在廊下蒲团上坐。
段文昌看她用火箸拨开雪白的灰,预备煎茶。
那姿态十分熟悉,他恍惚想起当年在松州,自己用玉簪在寒灰上写下的诺言:“待西川平宁之日……”
茶熟了,袅袅清香将他拉回这朴雅小院,依旧蜀中春寒。
“这些年——”薛涛启口。
“你都好么?”两人同时道,然后又都笑了。
“我很好。
”薛涛含笑答,“每日制笺,作诗,会友,宴乐。
还算自在。
”
段文昌不着痕迹地再次打量这庭院,太寒素了,与当年的节度府无法可比,但她却说自在。
这就是薛涛啊,在松州用着臭墨烟煤时,她似乎也自有活泼生意。
“我在长安看到你与刘禹锡酬和的诗篇。
那首《谒巫山庙》,人皆谓刘不及薛。
”他微笑说。
“刘宾客和诗谦逊而已。
”薛涛笑道。
茶镬中水又沸了。
“相国请。
”薛涛笑将茶汤倾入段文昌的瓷盏。
段文昌看着那素瓷半自嘲道:“我以为在这里,还能听到一声墨卿。
”
薛涛扬眉道:“墨卿。
”这两个字出口,她不禁微笑,少年情事,又在眼前。
段文昌也就笑了。
“你一点儿也没变。
”
薛涛笑道:“怎么可能?老的多了。
”
但在段文昌看来,她只是有些疲倦。
他看向庭院,菖蒲新抽嫩芽,鸟雀在花树间欢闹。
“蜀中……依旧安逸啊。
”
“新帝已登基一年,长安不安吗?”薛涛不禁问。
段文昌静默了一瞬,道:“新帝?当然是宦官们选出来,然后支使着用的好皇帝了。
不然,王守澄、陈弘志、梁守谦这些内官,也不会为了他弑君。
”
“弑君”两个字,段文昌说得极轻。
素瓷茶盏当啷从薛涛手中跌下,落在几案上。
“你说宪宗是被某个宦官暗……”
“就是他们三人中的一个。
”段文昌低沉道。
“宦官竟胆大至此?皇室竟然虚弱至此!中兴方至——”薛涛忧心高声,停停又轻问:“你站在朝臣这一边与宦官对抗,所以辞去了相位吗?”
“我不站在哪一边。
”段文昌微苦地一笑,“宦官,党争,都一样是夺权而已。
当然,宦官专权更糟糕些,因为他们会豢养无用的君王、排斥贤良,好稳固自己的权力,最后弄得满盘皆输,误国误民。
”
“就像东汉。
”两人一起说,然后又一同沉默下来。
风来,桃花乱落一阵红雨。
“去游湖吧。
”段文昌忽然微笑说,“回到西川,还没有去过摩诃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