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梁牧也进了帐篷,才发现池羽已经疲倦得靠着自己的登山背包睡着了。
他的嘴唇被大风吹得干裂,还没记得涂润唇膏,甚至——手套都没来得及摘。
梁牧也轻轻碰了他的肩膀。
“宝贝先别睡,来吃点东西。
”
在高海拔,一切都要谨慎为上。
王南鸥曾带过一位客人,对龙山公司隐瞒先天性心脏病,在当日的高强度攀登后,进入帐篷想小憩一会儿,闭上眼睛就再没有醒来。
池羽突然被惊醒,吓了一跳,碰到了盛面条的超轻折叠碗。
折叠碗是软塑料的,汤汁溢出来,烫到了梁牧也光裸在外的手指。
可他没松手,仍是捧得稳稳当当。
池羽咳嗽了一声,要接过碗,梁牧也仍说:“先喝点水,不着急。
”
两个人一言不发,相对而坐。
梁牧也先给他递水,再递润唇膏,然后递便携刀叉,最后才是煮好的面条。
等池羽捧着碗开始吃面,他又跪下来帮他解开靴子的鞋带。
池羽刚刚一趟爬上去又爬下来,只有精力脱掉了冰爪,雪鞋都没有来得及脱下来。
看他吃饱喝足,梁牧也把餐具都收拢到一起,自己的头灯也解下来挂在帐篷顶梁上照明,这才开口说:“刚刚在上面,我不应该……”
池羽打断了他:“我没有不想下来。
”
他表情严肃且专注,眼睛没有看他,又重复了一遍:“刚刚在山顶,我听到了你说折返时间。
我也没有不想下来。
是麦克绕线,我一时间没按下去……”
梁牧也轻轻摸了摸他侧脸,道:“不用解释,我知道。
”
池羽咬住嘴唇。
他又说:“我希望把哈希勒根就留在哈希勒根。
如果……这次没能滑降,我也希望你能记住,我是可以在6516米折返的人。
”
梁牧也又说:“我信你。
”
良久,他又征求池羽的意见:“可以录一点点吗?”
如同在格凸,冲顶夜之前,他照例要对纪录片主角进行例行采访。
池羽依旧话不多,就点头同意。
这几天,哪怕是心无旁骛的备战状态,他也可以对着摄像头简单介绍一下准备的进程。
梁牧也在双人帐篷的角落里架好摄像机,左手调光,左手换镜头,一气呵成。
录制键还没按下去,池羽突然说:“稍等。
”
“怎么了?”
“这段不能录进去,我先跟你说了吧。
其实……我一直想说,我很想滑未名峰,也不只是因为那一本书的封面。
”
梁牧也收回手指。
“嗯。
”
池羽正在无意识地咬自己的指甲,他慢悠悠地说:“也因为,这个是我们……怎么说呢,我们两个关系的一种见证吧。
我说不太清楚。
就是觉得,这么多人来珠峰,很少有人来北坡。
世界上这么多的山,你拍了我最喜欢的这一座。
世界上这么多本书,我看到了有你作品的那一本。
十年过去了,我过来看,它还在那里。
你也……还在那里。
”
梁牧也当然懂。
未名峰承载了他儿时一捧纯粹梦想,也承载了自己分开时一腔善意。
那是池羽困顿迷茫人生路上的指向标,也是他过去两年一场没做完的梦。
自从梁牧也在北坡底下抬头仰望群山,拍摄下这座分外俊朗的未名峰的那张照片起,转眼十一载春秋。
大山的轮廓丝毫不变,每一条雪脊仍然清晰。
到如今,梦想竟然一一落实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