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一下。
森川荣治的森川,是指森川制药?」
我打了岔。
看到我目瞪口呆的样子,篠田先暂停了影片。
「丽子你以前没听说吗?」
「完全不知道。
」
竟然没发现富家公子就近在身边,我真是当局者迷啊。
能就读一路直升大学的学校,家境应该不错,但我没想到他的家族竟然是知名的大药厂。
荣治很不爱提家里的事。
我对家人也一样有复杂的情感,所以我从来不会主动去问。
「看来丽子不是为了钱跟他交往,是真的喜欢荣治呢。
」
篠田有感而发地这么说。
我把「其实我只是喜欢荣治那张脸」这句真心话收在心里,诚恳地点点头。
「荣治向来都瞒着身边的人自己家里是森川制药这件事,他老爱说:『如果更受欢迎我可吃不消』。
」
篠田轻笑了一声,我也被他传染,放松了脸部肌肉。
这确实很像荣治会说的话。
我们重新开始播放刚刚暂停的影片。
「我的侄子森川荣治前几天过世了。
啊,对了,他是我哥哥的次子。
我们今天聚在一起,是因为要公布他的遗书。
替各位补充一下,荣治几年前从奶奶那里继承了一大笔遗产。
详细数字我也不清楚,但差不多有六十亿吧。
」
「六、六十亿?」我下意识地重复了这个数字。
尽管是企业的创业家族,但以一个刚满三十岁的次男来说,我觉得这个金额也未免太庞大。
篠田马上将手指抵在自己嘴唇前,「嘘!」了一声。
我连忙环视周围,幸好酒廊的座位跟座位之间留有充分的桌距,周围其他客人也都专注在各自的对话上。
我们继续看影片。
没多久,荣治的法律顾问,一位年老男子登场,开始朗读荣治拟的遗书。
内容实在是太不可思议,第一次听到时我忍不住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一、将我所有财产赠与杀了我的犯人。
二、关于找出犯人的方法,另外遵循我托付给村山律师的第二份遗嘱。
三、若在我死后三个月内无法找出犯人,我的遗产将全数归国库所有。
四、倘若我并非因某个人物刻意所为而致死,遗产同样全数归国库所有。
我们看完影片后沉默了好一阵子。
我从来没听过这么诡异的遗嘱内容。
当然,我并不是专精处理遗产继承的律师,所以对这方面并不算熟悉。
但尽管如此,还是能看出这份遗书有多奇怪。
实际上,影片中当遗书内容公布之后,也立刻出现一个男人的怒吼:「胡闹!这种遗书谁会当真!」大概是所有亲戚拉扯成一团吧,影片也在混乱中中断了。
「荣治他、是被杀的?」
我向篠田提出这个单纯的疑问。
篠田摇摇头。
「荣治死于流感。
丧礼上他父亲是这么说的。
」
流感?
篠田的声音回荡在我脑中。
「他本来就有重度忧郁症,体力也很衰弱。
」
荣治罹患忧郁症,我完全不知道。
「这几年恶化得相当严重,所有亲戚都小心翼翼地对待他。
」
据篠田说,荣治只身住在轻井泽的别墅静养,顶多只跟附近的邻居夫妇有些往来。
不过他毕竟是病人,也不能放他一个人不管,所以主治医生会来看诊,附近医院也会派专属的护理师过来。
一般医院不太可能配合到这个地步,不愧是鼎鼎大名的森川制药,他们运用跟医院之间的关系,安排了这些特殊待遇。
光听到这一点只能赞叹金钱的力量真是无远弗届,可是再想到这也显示出亲戚们对荣治有多敬而远之,就不由得全身发毛。
我感到一种窥探阴暗水井、深不见底的寂寥。
像我这种连他得了忧郁症都不知道的人,也没资格谴责他的亲戚。
「他为什么会得忧郁症?有什么原因吗?」
篠田摇摇头。
「他父亲也说完全没有线索。
我明知道不该问,但还是很好奇,曾经试着问他本人。
不过荣治那家伙也只是用超级认真的语气对我说:『像我这种帅哥还这么有钱,根本享尽了超乎规格的各种好处,我就是这个世界的异数。
这种超常规格的人,当然不适合活在这个世界上。
』听了我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
篠田表情阴沉,但我却忍不住噗嗤一笑。
脑中忽然鲜明浮现荣治的样子。
都是学生时代的往事,出社会后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好遥远。
心情就好比不经意地翻开老相簿一样。
荣治确实是个无可救药的自恋狂。
他到底有多自恋呢?一起出门买东西时,他会看着自己映在橱窗中的脸自言自语。
「我长这么帅该怎么办哪?」
实际上他确实长得帅,这样说倒也还好。
但这可还没完,他还会继续往下说:
「我这么受上天眷顾,到底该怎么活下去好呢?老天爷对我到底有什么期待?我有义务要把这些幸运分给全世界!」
说着,他会走进最近的便利商店,把身上所有的钱都丢进募款箱。
有一次因为这样搞得自己没钱坐电车回家,我还借了他一千日圆。
话说得那么满,其实脑子不太好使。
也不知该说他是不懂得深思熟虑、太过乐观,还是行事太夸张。
假如是稍微过度自信,或者愚蠢,我可能也会不耐烦地反击,但是能到他这种境界,就又另当别论了。
所以篠田刚刚说的这些我打从心里相信。
「确实很像荣治会说的话。
如果因为这样而得了忧郁症,还满令人同情的。
」
忧郁症的事我虽然也好奇,但除此之外还有我更难以接受的事,我决定姑且把忧郁症放到一边。
「假如他最终死于流感,那应该符合遗书里的最后一条:『并非因某个人物刻意所为而致死』吧?」
篠田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他只是有点尴尬搔着他浑圆的下巴。
「欸,你干嘛不说话?」
我打量着篠田的脸,看见他额头上浮现出豆大的汗珠。
篠田欲言又止,先是踌躇不决地闭上嘴,然后又再次下定决心般开了口。
「其实荣治过世前一个礼拜,我跟他见过面。
那个时候我流感刚好没多久。
你觉得呢?我能拿到六十亿日圆吗?」
篠田微笑的样子就像个恶作剧被发现的小孩子。
他眼睛里柔和的光芒,一点也不像个朋友刚过世的人。
我认真打量着篠田,心想,人还真不可貌相。
3
我觉得不无可能。
「如果篠田先生故意把流感传染给荣治,那或许可以说是你杀了荣治。
」
一般不会有人这么做。
假如真的想杀人,理应还有更多能确实奏效的方法。
不过如果要针对已经发生的事件主张「是我杀的」,我想相对简单。
只要犯人出面自白就行了。
「只不过……」篠田开了口。
「我又不想因为杀人罪被逮捕。
怎么样?有什么办法可以不被警察发现又能拿到遗产吗?」
这一瞬间,我脑中闪过许多想法。
其实继承有些资格排除条件。
假如因为杀害被继承人而被处刑,这种人是不能继承遗产的。
但这种规定的对象仅限于「被处刑者」。
换句话说,假如没有立案为刑事案件受罚,即使实际杀了人也一样可以继承遗产。
要因为刑事案件受罚,比起民事案件得搜集更多的证据。
首先必须要证明这个人确实是犯人。
所以即使是在民事案件中被认定为犯人的人,理论上在刑事案件中也可能被判无罪。
可是现实上又如何呢?真的有人会锁定这种微妙的夹缝吗?
「嗯……首先可能得确认遗书里『找出犯人的方法』吧。
」
我小心地选择用字,继续往下说。
「比方说,事先约好只在相关人员之间分享跟犯人有关的讯息,完全不提供警察任何资讯,可能有这些前提吧。
否则通常犯人是不可能主动表明身分的。
」
可是──我脑中浮现出大学时学过、令人怀念的一个句子。
民法第九十条,公序良俗。
现在的日本原则上私人与私人之间要有任何约定、签订任何合约都可以。
这是公民社会的自由。
不过既然有原则,就会有例外。
姑且不管恶质的合约,违反公序良俗的合约本来就无效。
典型的例子就是情人合约、杀人合约等等。
「喂,这份遗书可能没有效用。
」
我压低了声音说。
「给杀人犯报酬违反了公序良俗,很有可能被视为无效。
他的盘算大概是藉此吸引不知情的犯人,让犯人自白后再宣称这份遗书无效,所以无法给犯人遗产。
」
篠田细小的眼睛瞬间睁大,低声地说:「怎么会……」
「追根究柢,荣治到底为什么要留下这种遗书?难道他期望被杀?」
我说出听到这份遗书内容时心里一直有的疑问。
「这……」
篠田也偏着头。
「但是荣治看起来真的有点奇怪。
我虽然不知道忧郁症的影响有多少,或者还有其他原因,但是这几年荣治经常说些类似被害妄想的事。
」
「被害妄想?」
「嗯,他说过好像有人在监视自己。
我问他为什么这么想,他说早上起床后,会发现房间里东西的配置跟昨天晚上相比有微妙的变化等等,都是些琐碎的小事,我一直以为是荣治太多心了。
我跟荣治毕竟从小学就认识,看到荣治不对劲我也很难受,这几年一直跟他保持着距离。
」
荣治的确偶尔会说些奇怪的话,但是他这个人基本上个性很开朗,也不会对人怀恨。
感觉他不太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