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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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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人不响。

    车夫说,真要查一下子了,你什呢成分,我看你呀,不是个富农,就是个地主。

    祖父打圆场。

     桂花送到思南路,堂哥堂姐觉得新鲜,走出来看。

    此刻又来一辆三轮车,大伯踉跄下车,哔叽中山装解开,头发凌乱。

    祖父说,天天跑书场,吃大餐,吃老酒,吃成这副样子了。

    大伯说,我是薄醉而止,哈,阿宝掘金子呀。

    堂哥堂姐,扶了大伯进去,祖父跟进去。

    阿宝到园子里挖泥,种了一株,看见篱笆外面,蓓蒂吃一根“求是”牌奶油棒头糖,与一个中学生慢慢走过来,看见阿宝,立刻就奔过来看。

    中学生原地不动。

     蓓蒂说,种橘子树呀。

    阿宝不响。

    蓓蒂说,我进来帮忙。

    阿宝说。

    不要烦我。

    蓓蒂说,看到马头,不开心了。

    阿宝不响。

    蓓蒂说,马头,过来呀。

    马头走过来,靠近篱笆。

    蓓蒂说,这是阿宝。

    马头说,阿宝。

    阿宝点点头。

    蓓蒂说,不开心了。

    阿宝不响。

    蓓蒂说,是马头请我吃的。

    马头说,是的。

    阿宝说,走开好吧,走开。

    蓓蒂看看阿宝,就跟马头走了,两人拉开距离,慢慢走远。

    第二天,蓓蒂告诉阿宝,昨天,是淑婉姐姐请同学跳舞,有不少人。

    阿宝不响。

    蓓蒂说,后来,就碰到了马头。

    阿宝说,嗯。

    蓓蒂说,马头住杨树浦高郎桥,是淑婉姐姐的表弟。

    阿宝说,开家庭舞会,犯法的。

    蓓蒂说,淑婉姐姐讲了,不要紧的,全部是文雅人,跟外区阿飞不一样。

    阿宝说,啥叫外区阿飞。

    蓓蒂说,淑婉姐姐讲了,淮海路上的阿飞,大部分是外区过来的男工女工。

    阿宝不响。

    蓓蒂说,我是不管的,我听唱片。

    阿宝说,阿婆讲啥,忘记了。

    蓓蒂说,我觉得马头是好人,就是,头发高了一点,裤脚管细一点。

    阿宝不响。

    蓓蒂说,马头想带我去高郎桥去看看,马头住的地方,全部是工厂,就是杨树浦的茭白园,昆明路附近,经常唱“马路戏”,就是露天唱戏,唱江淮剧,不买票,就可以看了,我不懂啥是江淮剧,想去看,结果让淑婉姐姐骂了一顿,马头一声不响。

    阿宝笑笑。

    蓓蒂说,后来,马头就带我跳了一圈,送我一枝迎春花。

    阿宝说,是3号里种的。

    蓓蒂说,男朋友送我花,是第一次。

    阿宝笑笑说,小小年纪,就讲男朋友。

    蓓蒂说,后来,淑婉姐姐叫我,如果再想跳舞,就让马头带。

    阿宝不响。

    蓓蒂说,音乐实在太轻了,房间太闷了,唱片放一张又一张,姐姐跳了一次又一次。

    阿宝说,跳得越多,舞瘾越重,有的里弄,居委会已经上门捉了。

    蓓蒂说,后来,我就对马头讲了私人秘密。

    阿宝不响。

    蓓蒂放低声音说,我告诉马头了,我想做公主。

    马头笑了笑讲,女人长大了,现在样样可以做了,可以当搬运工,拉老虎榻车,进屠宰场杀鸡,杀鸭子,杀猪猡,开巨龙车,或者开飞机,开火车,开兵舰,但是,不可能当公主的。

    我讲,为啥呢。

    马头讲,除非蓓蒂上一代,有皇族血统,否则不可能的。

    阿宝笑笑。

    蓓蒂说,马头有意思对吧。

    阿宝说,嗯。

    蓓蒂说,马头觉得,每个人再努力,也是跟血统的,基本改不过来的。

     叁 小毛乘24路,到“野味香”门口下车,过淮海路,到斜对面“淮海坊”弄口,与沪生会合,穿过后弄堂,走进南昌公寓。

    小学时代,沪生每次经过这座老公寓,喜欢作弄电梯,反复揿电铃,电梯下来,大家逃散。

     开电梯女人冲到公寓门口,大骂瘪三,死小囡。

    大家躲到南昌路不响,待电梯上去,再揿铃,非让电梯上下多次,方才满意离开。

    此刻,电梯女工看看小毛。

    沪生说,我寻姝华。

    女工对小毛说,喂。

    小毛说,姝华。

     女工拉拢铁栅,扳一记铁把手,电梯是铁笼子,嗡嗡嗡上升,外面铁丝网,楼梯环绕四周,到三楼,开铁栅门,姝华立于房门口,表情冷淡。

    两个人跟进房间,打蜡地板,几样简单家具,办公桌,几只竹椅,一张农家春凳,条凳,看不到一本书。

    姝华的房间也简单,长凳搁起来的铺板床,仿斑竹小书架。

    台面上只有一本书。

    沪生说,这是我朋友小毛,姝华不响。

    小毛拿出一本练习簿,放到姝华面前的台子上。

    窗子有风,吹开一页,姝华只扫一眼。

    沪生说,小毛特地来看姐姐。

    姝华不响。

    房间小,南昌路声音传上来。

    簿子比较破,封面贴《刽侠穗雄》的刻本插图。

    姝华根本不看,风吹插图,一翻一翻。

    小毛有点局促,看看沪生。

    马路上,车轮轧过阴沟盖,咯登咯登响。

    沪生拿起簿子说,这是小毛抄的。

    姝华说,嗯。

    小毛说,姐姐写的诗,让我看看。

    姝华说,沪生,为啥到外面瞎讲,我不写诗的。

    小毛不响。

    沪生有点意外。

    小毛自语说,这就随便,个人的自由,看不看,我无所谓。

    姝华不响。

    小毛拿起膝盖上的纸包,端到台面上说,姐姐要是喜欢,就留下来。

    小毛立起来,预备走了。

    姝华毫无表情,拆开旧报纸,见上面一本旧版破书,是闻一多编《现代莳抄》,姝华面孔一红。

    此时沪生也立起来,准备告辞。

    姝华说,再坐一歇。

    小毛不响。

    姝华翻到穆旦的诗,繁体字:静静地,我们攘抱在 用言语所能照明的世界裹, 而那未成形的黑暗是可怕的,那可能和不可能的使我们沉迷。

     那窒息著我们的 是甜蜜的未生即死的言捂, 它底幽璧笼罩,使我们游离,游进混乱的爱底自由和美丽。

     小毛说,这等于外国诗。

    姝华轻声说,卢湾区图书馆也看不到,一向是不印的。

    沪生说,哪里弄来的。

    小毛说,澳门路废品打包站,旧书旧报纸,垃圾一大堆。

    姝华不响,眼神柔和起来。

    小毛说,我随手拿的。

     姝华笑说,还随手,肯定明白人。

    沪生说,是吧。

    姝华翻了翻,另一本,同样是民国版,编号431,拉玛雨丁《和声集》,手一碰,封面滑落,看见插图,译文为,教堂立柱光线下,死後少女安详,百合开放在棺柩旁。

    姝华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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