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连自己都不很相信的——而这眼前景况所给予人的惊异与震撼,大到足以令醉汉醒酒;因为她看到大信站在面前:“啊,是你——”
二人一下都说不出话来。
“你——”
略停,贞观笑道:“怎么你不按门铃?”
“我先摸了把手,才要按门铃,你已经开了呀!”
贞观这才相信她外家阿嬷的话无错!灵魂真的会飞;身心内有大事情时,三魂七魄会分出一魂二魄赶赴在前,先去与己身相亲的另一具神魂知会,先去敲她性灵、身心的窗——刚才她睡得那样沉,天地两茫的,却是大信身心内支出来的魂魄,先奔飞在前,来叫醒她;他的魂自然识得她的。
灵魂其实是任性的孩子,每每不听令于舍身,它都拣自己爱去的地方去——他于她真有这样的亲吗?在这之前,她梦过大信在外的样子和他在台北的老家,这两处她都未曾去过,灵魂因此不认得路,极尽迂回的,才找着他。
“你……不大一样呢!怎么回事?”
“才起来;三分钟以前,还天地不知的!莫名其妙就起来开门——”
大信看一下腕上手表,叫道:“我到门口时已经七点半了;哇,老天,你还未吃饭?走吧!顺便请你喝柠檬水。
”
“不可哪!得等我洗了身……”
“好啊,我就在这里看月色!”
户外的天井,离的浴室,约有十来尺,贞观收了衣物,躲入浴间,一面说:“对不起,罚你站;银蟾在睡觉,我很快就好了。
”
十分钟过,贞观推开浴室的门,看到大信还站在那里;她换了一身紫底起小白点的斜裙纱洋装,盈盈走向大信,笑道:“有无久等?”
“有!”
“该怎么办?”
“罚你吃三碗饭!”
二人才出门,大信开始管她吃饭要定时,而且只能多吃不能少吃:“一餐吃,一餐不吃的,胃还能好啊?巷口这么多饭馆,你可以包饭啊!”
“——”
贞观一路走在他身边,心内只是满着;大信从来不是噜苏,琐碎的人,他的一句话是一句话……吃过饭,二人又往白玉光走;白玉光隔着校园团契一条街,只要出巷口几步,即可走到;贞观脚履轻快,却听这人又说:“你那边没唱机,怎么不叫阿仲动手做一个,电机系的做起来,得心应手——”
“——”
“学校活动中心,常常有音乐会,你们没事可以常去——”
什么时候,大信变得这般爱说话了?贞观一直到跟他坐上冰果室二楼的椅子,心下才想明白:是亲近一个人时,人就会变得这番模样——刚才进来时,她是跟着他身后,贞观见着他英挺的背影和肩膀,只觉世事的一切,都足以相托付;他穿一件深蓝长裤,青色布衫……这样刺辣辣的配色,也说不出它好看、难看。
这人反正只将时间花在思考与研究,他哪有时间逛街,好好买它一件衣服?
二人面对面喝完果汁,大信始将他手上的大牛皮袋弄开,自内取出一小一大的装订册子来,且四四正正,将之放于她面前:“这是什么?”
“你看啊!”
贞观动手去翻,原来是他手刻的印谱:“从高中开始,刻的图章、印鉴,全收在这本大的上面——”
“——”
“小的那本是班上的毕业纪念;我刻了稼轩词,戳盖于上,化学系的同学,一人一册……你说好不好呢?”
“——”
贞观点着头,一页掀过一页,掀到后来,忽地掩册不语了;大信忙问:“你——,怎么了?”
贞观抬起眼来,又快乐又惆怅的望了大信一下,说是:“我不要再看下去了……”
“为什么?”
“再看,就不想还你了!”
“哈——”
大信抚掌大笑道:“你别傻了,本来拿来就是要送给你的!”
贞观的心一时都停跳了,血潮一下涌至其上;她停了半晌,才又问:“那你自己……不是没有了?”
“我还有一本——”
贞观的头低下去又抬起来:“它这么好……怎么谢你?”
“谢反正是谢不完,那就不要谢了——”
大信说这话时,眼睛是望着她的;在这几秒钟内,二人的眼神会了个正着。
……
是短短的一瞬间里,贞观懂得了前人何以有——地不老,情难绝——的慨叹;她移了视线,心中想的还是大信的形象。
啊,他的鼻子这样端正,厚实,他的两眼这样清亮;天不可无日月,看相的说:眼为日月,是日月不可不明;眼神黯者,不好,眼露光者更不好,因为两者皆败事;心术不正的人,是不可能有好眼神的,好眼神是:清澈而不迷蒙,极光而不外露。
……另外还有他的嘴,哈,这么大的嘴,吃一口抵三口;贞观不禁笑了起来:回家后,就画一张阔嘴男孩的漫画,等他回澎湖再寄给他——“你笑什么?”
“不与你说!”
“君子无不可说之事;其实你已说,你的眼睛这样好,天清地明的,什么都在上面!”
“啊——啊——啊——”
贞观举手摀眼,然后笑道:“不给你看了。
”
却听大信笑她:“你还是没藏好!哇,看到鼻子了,也看到嘴巴,你的嘴巴这么小,怎么吞七个丸子?”
贞观迭的收了手,目笑道:“吞七个丸子也不稀奇!有人能塞一只鸡呢!”
“哦——”
大信称奇道:“真有这样大嘴巴的人吗?”
他这样说着,当然知道贞观说的自己,倒也“呵呵”不住的:“你去过故宫吗?”
“无!”
“这个月排的是古玉展,我想去看,你要不要也去?”
“好啊!君子如玉,当然要去!”
大信笑道:“那——星期天我来接你;你几点起?”
“五点!”
“五点?——”
大信咄声道:“彼时,鸡还未啼呢;台北的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