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四部 玫瑰再见(1)

首页
笑说,“老头子刚做新郎,一个牛高马大的儿子在面前晃来晃去,有碍观瞻,咱们不去新屋。

    ” 司机想笑又不敢笑。

     我们一下子就到了老房子,我叫司机去报告老爷。

     我叮嘱老庄叫他把这里当他的家。

     他正沐浴的时候,爹的电话到了,“过来见我。

    ”他说。

     圣旨下。

     我马上站在浴室外去求老庄伴我同去。

     他在莲蓬头哗哗水声下叫我去死。

     我只好一个人赴法场了。

     爹的新居在石澳,我从没想到爹爹竟有如此的品味,他一向讲究实际,但新房子却装修得美仑美奂,十分时髦。

     一行嫣红姹紫的花圃伴着一个腰子形的假山金鱼池,流水淙淙。

    我一时间留恋在这个精致的小花园里,不肯进客厅。

     那里有一个女郎蹲着,戴厚手套,正在修剪几棵玫瑰红的杜鹃花。

     她穿着黑色毛衣及长裤,长头发挽成一只低髻,插着一技翠玉的发簪,耳角的皮肤白如凝脂。

     我忍不住探了探身,想看她的侧面。

     她非常专神地“咔嚓咋嚓”剪树枝,我只好再侧侧身,正在考虑是否要咳嗽一声,一脚踏错,滑进金鱼池,哗啦一声,水花四溅,我身子下半截顿时成了落汤鸡。

     那女郎闻声转过头来,大吃一惊。

     我原本想出声道歉,但是一见到那女郎的脸,我呆住了,我那等了半辈子的梦中女郎,她在这一刻出现了。

     我瞠口结舌,竟说不出一个字来,也顾不得混身湿漉漉,索性站在水池内。

     只见她用手捧起池旁草地被我弹起的金鱼。

     “唉呀,可怜我的水泡眼,我的绣球头……”她抬起眼睛来,轻轻嗔怪我,“你这位先生,怎么如此冒失?” 我张大嘴看着她。

     她把金鱼轻轻放入池中。

     “你还不上来?水冷哪。

    ”她蹬足。

     我一步爬上池边,皮鞋上带着荷花水草。

     “你怎么搞的?”她责备,“我的鱼池完蛋了。

    ” “呵,对不起。

    ”我的眼光没有离开她的一颦一笑。

     “咦,你是谁呀?”她问我。

     我还在那里说:“呵,对不起。

    ”整个人如雷击一般。

     她轻笑一下,又叹一口气,转头叫:“黄伯,黄伯!”她走开了。

     黄伯是我们家老男仆,跟着急急步走过来,一见是我,喜得一把抱住:“三少爷!”又吃一惊问,“你怎么了?” 我问他:“那女郎是谁?” “什么女郎?你还不去换衣服!” 他带我自书房长窗入到客房,拿了干衣服给我换,一边唠叨。

    我逆来顺受,闷声不语。

     那女郎。

     成熟的脸容,极端女性化的姿态,她是一个真正的美女,我从没见过黑宝石似的眼睛,那么流动的眼波,我呆住了。

     我们家从来没有那样的亲友,是谁呢? 我心神荡漾。

     有人敲门,“震中,你可是在房间里?”父亲的声音。

     “是我。

    ”我应着去开门。

     “震中!”他拥抱着我。

     “父亲!”我的双眼濡湿。

     “你良心发现了?你肯回来见我了?”父亲一连串地问。

     我仔细地看他,他益发精神了,体形又保养得好,一点也看不出已经五十多岁。

    头发是白了,但更加衬托得他风度翩翩。

     我称赞道:“爹爹,你真是越来越有款了,怎么,生活愉快吧?” “很好,很好。

    ”爹看上去真正精神焕发。

     不管那女人是谁,只要她能够令他这么快乐,我就感激她。

     我笑道:“这都是新任罗德庆夫人的功劳吧?” 爹问:“震中,你不反对吧?” “爹,我怎么会反对你重新做一个快乐的人呢?” “震中,你真不愧是我的儿子。

    ”他很高兴,“锦锦与瑟瑟却反对。

    ” “姐姐们小心眼。

    ”我说。

     “来,我介绍你认识她。

    ” “这是我的荣幸。

    ”我说。

     “震中,倘若你肯回来帮我,”来了,“我的生活就没有遗憾了。

    ”来了。

     “爹,我自己对这门功夫一点兴趣也无,只怕会越帮越忙,我倒是带了一个人才来,待会儿我叫他来见你。

    ” 爹笑,“算是你的替身?” 我呵呵大笑。

     我们父子来到客厅,爹对女佣说:“去请太太。

    ” 女佣人答:“太太去买花,说是三少爷来了,客厅光秃秃,不好看。

    ” 我说:“太客气了,那么我先接了我同事来。

    ” “都这么心急。

    ”爹摇头。

     走到门口,我停住了,犹疑着转身。

     “爹——”我叫。

     “什么事?” “这里是不是有一位女客?”我问。

     “女客,什么女客?没有哇。

    ”爹答。

     “我明明见到的,”我说,“刚才她在金鱼池畔修剪杜鹃花,穿黑色毛衣黑色长裤。

    ” 爹笑了:“哦,她,我一定答应介绍你认识。

    ” “太好了。

    ”我说,“现在我去接我的替身。

    ” 我吹着口哨,轻快地开着父亲的新式跑车到老房子去接庄国栋,这上下他也该洗完澡了吧。

    ” 到了老房子,老黄的妻——黄妈,来开门,笑得皱纹都在舞动:“三少爷,你来了?十年整你都没回来过,好忍心啊。

    老爷还能坐飞机去看你,我又不谙洋文,你真是。

    ” “怎么,”我笑问,“派你来服侍我们?抑或是监视?” “是呀,庄少爷出去了。

    ”她说,“叫我关照你一声。

    ” “他出去了?去了哪里?” “他说去报馆登一则广告。

    ”黄妈说。

     “他疯了。

    ”我说,“真去登广告?”这老小子。

     我坐在沙发上等他回来,一边听黄妈絮絮地诉说过去十年来发生的事。

     我有兴趣地问:“爹是在什么地方认识新太太的?” “老爷在一次宴会中看见太太,就托人介绍,真是姻缘前定,大家都替老爷高兴。

    ” “新太太美吗?” “美。

    ”老黄妈说。

     我笑,“你们看女人,但凡珠光宝气,平头整脸的,都算美。

    ” “不,三少爷,新太太真的是美。

    ”黄妈说道。

     我还是不信,“三十余岁女人,皮肤打折,还美呢,老黄妈你老老实实招供出来,新太太给了你什么好处?她很会笼络人心吧?” “三少爷一张嘴益发叫人啼笑皆非了,”她眯眯笑,“三少爷,我看你也别回去了,就帮老爷做生意,多好。

    ” “我不会做生意。

    ”我说。

     “学学就会了。

    ” “我懒。

    ”我摊摊手,“黄妈,你看着我长大,知道我的脾气,我最不喜与人争。

    小时候我连兽棋都不肯玩,就因为怕输,商场上血肉横飞,全是惨痛的战争,怎么适合我呢?” “那么娶老婆呢?难道也是打仗?”黄妈反唇相讥。

     “黄妈,”我乐得飞飞地,“这件事有点苗头,今天我见到我的梦中女郎了。

    ” “三少爷,你少做梦呵。

    ”她笑。

     我懊恼地说,“所以我不要回来,你们个个都是训导主任,缠牢我就拼命批评我,一句好话都没有。

    ”黄妈大笑,这老太太。

     大屋内仍然是旧时装修,高高屋顶上粉刷有点剥落,电灯开关是老式那种,扳下来“扑”的一声,非常亲切可爱。

    沙发上罩着大花的布套子,花梨木茶几上被茶杯垫烫着一个个白圈印子。

    墙上一些不知名的字画都已经糊掉了——黄妈是很妙的,她见画上有灰尘,便用湿布去擦。

    真有她的。

     这一切都令我想到儿时的温馨:父亲在法国人手下做买办,母亲打理家事,把外公给的私蓄取出贴补家用,从没一句怨言。

     母亲是个温柔美丽的老式女人,可是她进过港大,太平洋战争爆发时才辍的学,因是广东人,皮肤带种蜜黄色,面孔轮廓很好,高鼻子,大眼睛,长睫毛,像尖沙咀卖的油画上那些蛋家女郎,一把乌油油的黑发,梳一个低低的发髻,所以刚才我看到那个荷花池女郎的低髻,马上从心中喜爱出来。

     母亲嫁了宁波人,也会说上海话,但一遇情急,常会露出粤语。

    可是父亲一日比一日发财,她的身体也一日比一日差,生了两位姐姐,再生下我,本来还准备多养几个儿子,但是已经不行了。

     她患的是癌症。

     当年我十二岁,她常搂着我落泪:“阿妈晤舍得你,阿妈晤舍得你。

    ”已知道自己时日不久。

     想到这里,我双眼红了。

     老黄妈很明白,“三少爷,想起了娘是不是?” 我点点头。

     她叹口气。

     我仿佛看到母亲穿着宽身素白旗袍在沙发边走来走去唤我:“震中,震中。

    ” “爹喜欢嘲笑她,“你们这些广东人如何如何……” 门铃响了,打断我思路。

     黄妈去开门,是庄国栋回来了。

     老庄见到我那样子,诧异问:“眼红红,哭了?谁欺侮你?抑或是叫爹爹打手心了?” 我连忙说:“你去了哪里?” “登广告,”他说,“寻人。

    ”他把
上一页 章节目录 下一页
推荐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