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太太替我说几句好话,让玫瑰准我见一见那个小女孩子。
中午时分,黄太太告诉我,我们在家用午膳,我说马上赶到。
黄振华接过电话,说只准我请一小时的假,出乎意料,他的声音很平静,并没有责备我。
我顿时羞愧起来,我答应他的事没有做到,他已经放弃我了。
我刚预备出门,咪咪来找我,约我与她午膳。
我无选择,告诉她我没有空,我有重要的事要做。
咪咪凝视我,一声不发,拾起手袋就走。
我不忍,拉住她。
咪咪并没有发怒,她低声说:“我再是个笨人,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想最好的方法是让我退出。
”
我竟不知如何回答。
“我看你也够辛苦的,也经过苦苦挣扎,但此刻你已经决定放弃我,我不怪你,人们当然只做对他们本人有益的事。
”
我低下头,却不肯放她走。
“我很爱你,家敏,但我决定随遇而安。
如果你肯看看我,你会发觉,在这两个星期内,我确是为你消瘦,每个人都是另一个人的傻子。
”
我抬起头看她,发觉她真是瘦得厉害,这大半个月来,她容忍我直至毫无转圜的余地。
“再见,家敏。
”
“咪咪——”
“别担心,我总在这里等你的,我不会阻碍你。
”她挣脱我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往黄家途中我心情郁塞,直到看见小玫瑰。
是黄振华来替我开的门,他身边跟着一个小女孩子,约七八岁大。
黄振华喜形于色,他弯腰对那小女孩说:“小玫瑰,叫溥叔叔。
”
小女孩子并没有叫我,她抬起头看我一会儿,然后抿住嘴笑一笑,躲到她舅舅身后去。
我呆住了,这简直是玫瑰的缩影嘛,连眼角下的蓝痣都十足十的翻版一次。
玫瑰跟着跑出来,她穿着一套黑色香云纱的唐装衫裤,脚上一双绣花拖鞋,见到我熟络地说:“家敏,见过我女儿没有?”
我看到玫瑰,心头就绞紧。
玫瑰她那身石塘咀红牌阿姑式的打扮看得我心神摇曳,她左腕上戴着两只纯金麻花镯子。
我从未见过装扮得如此出神入化的女人,她的美姿可以无穷无尽地发挥至无限量。
我坐在一角尽情地欣赏她。
她走到我身边来,“家敏,你不高兴?怎么脸色这样坏?”
我低着头,“是的,我跟一个朋友闹翻了。
”
“是女朋友?”
我点点头。
“是——为了我?”
我又点点头,“她没有跟我吵,她很了解,转头就走。
”
玫瑰讶异,“多么-洒。
”
“是,”我的眼睛红了,“她是一个好女孩子,品格很特别,而且骄傲,不发一言拂袖而去是最大的骄傲。
”
玫瑰看我一眼,“我可做不到这一点,我这个人最暴戾,我遇到这种事,非得搅得两败俱伤不可。
”
“你不同,你做什么都会获得原谅。
”
“真的吗?”她笑一笑,神情忽然去到很遥远,“家敏,你容忍于我,对我好,不一定代表每个人都如此,你们都会以为我在感情方面是无往而不利的吗?事实上并非如此。
”
我刚想答,小玫瑰跑了过来,伏在她母亲的膝盖上抬头看我。
我对她伸出手,她犹豫一刻,握住我一只食指。
我苦涩问玫瑰:“早十年八年,你在什么地方呢?”
她知道我指什么,因而微笑答:“忙着捣蛋、恋爱、读书闹事。
”
黄振华在一角大声说:“喂,过来吃莲子百合汤。
”
“大哥不那么生你气了,”玫瑰笑说,“他这个人,有鸳鸯情意结,但凡有男子与我比较谈得拢,他就认为人家在追求我,于是装就一副舅老爷的嘴脸来欺侮人家——真是有条脑筋出了毛病。
”
她说得这么诙谐,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玫瑰又说:“女朋友那里,解释一下就没问题了,别为我的缘故有什么误会,划不来。
家敏,你看,我女儿都这么大了。
”
我握住小玫瑰的小手,贴在脸边,还未来得及说话,黄振华又嚷了起来——
“喂,冰冻的百合汤搁热了就不好吃,你们在那里绵绵叠叠地说些什么呢?”他非常不耐烦。
我悄声对玫瑰说:“我对你……是真的。
”
玫瑰怜惜地看住我,刚想说什么——
黄太太把百合汤端到我们面前来,黄振华赌气领着小女孩到书房去看连环图画。
黄太太问我:“家敏,你好吗?”
玫瑰看我一眼,“他大为不妙,女朋友跑掉了。
”说完也跟着进书房去。
黄太太惋惜地说:“咪咪是城里罕见的好女孩子,我可不担心她会嫁不出去,我担心的是你,想你也知道,玫瑰不会爱上你。
”
我喝着甜的汤,苦在心中,百合特有甜带涩的香甜像我对玫瑰的爱。
我淡淡地问:“她的择偶条件究竟是怎么样的?”
“哪有什么准则?不外是一个遇字,”黄太太说,“玫瑰有真性情,不比我们。
”
“黄太太,”我抬起头,“依你看,我是否爱上了玫瑰?”
黄太太叹口气,“那自然是,你这个症的征象再明显没有。
”她笑,“头眩、身热、心跳、寝食不安、患得患失、心神恍惚——是不是?”
我苦笑,“原来世界上真有爱情这件事。
”
黄太太点头,“是,一种瘟疫,足以致命,别忘记罗密欧与梁山伯。
”
我躺在黄家的沙发上,我不想做他们,他俩不外是一口浊气上涌,死了算数,格调实在不高。
“我知道你想做谁,做庇亚翠丝的但丁是不是?”她笑。
我衷心说:“黄太太,你真是个玲珑剔透的女人,黄先生福气恁地好。
”
“哦,他看中我不外是因为我比一般女郎略为精彩,”黄太太笑,“黄振华是不能忍受2+2:“4或者3+5:“8这一类女人的,而我呢,我是(9A+8A一2A)+5B,他于是满意了。
”
“他自己是什么?”我笑问。
“他认为他自己是微积分。
”
我心情再不好也禁不住哈哈大笑。
他们一家人说话之活泼,真叫外人忍俊不禁。
黄振华出来骂,“你这小子,不学无术,就见你逗我老婆玩笑,你小心我揍你。
”
我还是笑,一不小心推翻椅子,整个人元宝大翻身摔一个筋斗,痛得眼泪都流出来。
笑中带泪,没比这更凄酸了,除了天边月,没人知。
我始终提不起勇气约咪咪出来,想想又委屈了她,往来这么多年,无声无息一句对不起就把人家丢在脑后,连普通朋友都不做了。
写信,撕掉一整本信纸都写不成,呕心沥血解释不了我心中的千言万语,呆呆地坐在书桌前。
这封信是一定要写的,这是我唯一的交代。
我再取一叠信纸出来,伏在桌子上,过半晌才写了半页纸。
一直写到天亮,总算把信寄了出去。
相信我,做这件事一点快乐都没有,非常痛苦,虽然由我主动抛弃她,我可称为胜利者。
我一夜不睡,大哥起床的时候我在吃早餐。
大哥看我一眼,“你最近睡得很差吧?”
“简直没睡过。
”我说。
“为了黄玫瑰?”他微笑问。
“是,为了她。
”
“这是一种痛苦的享受,”他坐下来。
我递茶给他。
我说:“我可不比你,控制得那么好,修炼有素。
”
他声音很平静,“这种事不临到自己是不知道的,也许有一天,遇见了那个人,我会摔得比你更重更痛。
”
“不可能。
”我不置信,“大哥,你的血都要比我们冷三度。
”
他轻笑数声。
“大哥,像你这样的人……”我惋惜,“你根本不应活在今天,你这样是行不通的。
”
他抬起头,眼睛看得老远去,用手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