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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屋遮风雨,一布遮肚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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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宿舍熬夜。

    你们俩这是年轻,现在不注意,老了落一身病就老实了。

    ” 不是我吓唬小徒弟,有一个我颇为敬重的老同志,前年他办案途中人咕咚就折过去了,拉医院一查,胃出血。

    他那胃早些年就坏了,两大块溃疡。

    他媳妇恨不能给他勒死。

    讲话:你就作,作死了算。

    老不吃饭你也得有体力追坏人啊! 我们倒真有体力追坏人,但我们真没时间按点儿吃饭。

    坏人不给你吃饭时间。

     说真的,这些常年搞刑侦工作的,身体没几个好的,全都这儿那儿地闹毛病。

    原因无非俩,头一个就是熬夜,净是给你搞限时破案的,你顶着压力,三天两头不睡觉是常事儿,身体上能不透支?第二个就是挨饿,一天三顿饭,能捞上正经吃一顿就阿弥陀佛,经常吃不上正经饭,一周两周很正常,有时候一个多月吃不上正经饭。

     再加上出任务很可能受伤,摔伤扭伤、枪伤刀伤,一到阴雨天搁队上总有人结伴为旧伤哀嚎。

    再一个心理压力之大不可估量,尽管你死人见多了,思想麻痹了,不代表精神上就能习惯。

    你表面说没事,其实心里想法很多。

    有时候杀人现场出多了,一闭眼,这是脑袋,这是心脏,这是肠子,不是没有梦到过,都梦到过。

    花式死法大游行。

     “咱们好多老同志都病恹恹的。

    ”夏新亮看着我说,“就拿您来说,让您戒烟就不听,咳嗽起来简直气动山河。

    ” 这话没毛病。

    我是慢性咽炎,夏天还容易闹气管炎,整宿整宿喘得跟牛似的,肺都恨不能拉出来透透气。

    但没办法,人没不困的,尤其干刑侦还是体力活儿,困起来跟王八蛋似的,不抽烟能行?喝咖啡胃更别要了。

     “咳嗽算啥啊,这都不足一提。

    ”我一脸不屑,“老蔡他们那边儿的李文清,李文清你知道吧?” “知道。

    ” “我们在审一个案子的时候,就头些年,四川长途客车抢劫的案子。

    我们当时抓了有30多人,就我和李哥在派出所审讯。

    我们问了有三四天了,你也知道咱有时候一问案子没完没了的,问到第四天,案子还没有进展。

    我跟李哥躺在一张床上,他面色蜡黄,纯黄,平时熬夜铁青的脸蜡黄。

    我说李哥不对啊,你脸上怎么这么黄?他说我有点儿饿,我说你吃点儿东西去,赶紧吃点儿东西去,他说没的可吃。

    也是,大半夜了,我们没有地方搞吃的,只能在派出所搞案子。

    就睡吧,熬到早上食堂解决吧。

    早起去食堂,李哥吃了两口葱油饼就开始吐,狂吐不止。

    我说这不对头,你快上医院看看吧。

    他说没事儿,然后又搞了一会儿案子,他实在不行了,上医院,一看,是肝炎,就落下一个终身肝病。

    ” “这……”夏新亮皱眉。

     “要说谁搞案子最废寝忘食,我师父是最佳代表。

    ”我说,“隗哥腰间盘突出,做完手术之后,扶着腰走不动了,趴在床上也得听案子、写案子。

    当然,他这属于反面教材,刚跟你说李文清的事儿也是反面教材,你得吸取教训,千万别步他们的后尘。

    ” 我这个祝愿是真心的,可另一方面,我又十分清楚,它是真心达不成的。

    我们一辈又一辈刑侦人就是这么走过来的,隗哥早就没了健康,我算是这条路走了一半,还算可以,夏新亮和李昱刚这俩才刚开始,好好保养总没坏处。

    现实情况它就是这样,所有搞案子的人,多多少少都有问题,你身体未老先衰,思想上、体质上,它是个综合的折磨。

    干刑警这行,隗哥起先就跟我说过,咱们啊,得全面发展,体力要好,心理承受能力要强,物质上还要经得住打击。

     你扛不住你就会倒下。

    你一无所有,除了那些所谓的荣誉,那些屁用没有的二等功、三等功。

    那你能否坚持,起头儿上就先想清楚。

    但我不能这么跟我徒弟说,现如今人多不好招啊,我只能蒙蔽着他们,并“伪善”地提醒他们注意身体健康。

    你上来就告诉孩子们,干刑警寿命短,短命就是因为熬的,你们的前辈没有几个熬过70岁身体还棒棒的,不是胃病就是高血压,还有丢胳膊少腿的、壮烈拿到一等功的,那还有谁干刑警啊? 一声悲叹。

     “哎哟刘哥,您这口气叹的。

    ” “咱上辈子可能摧毁了银河系,要不怎么这辈子干刑警呢。

    ” 扑哧,夏新亮乐了:“您可太烦了!我知道啦,注意身体,注意身体,注意身体!我现在就设备忘录!” 走访到第四家诊所,线索上来了。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医生跟我们确认,说有个人跟我们拿的相片上体貌特征一致,描述的受伤部位也一模一样。

    这个人被打伤了,来这儿看病就是上午的事儿。

    嘿,这话就像颗炸弹在我心上爆炸了,敢情我们跟这个嫌疑人完美地擦身而过了!我们问医生,他什么时候再来换药,医生说约的一周之后。

    这玩意儿谁能等得了啊? 人已经又消失在茫茫人海了,好在他来看病时候,头上拙略地自己缠着纱布,化验的时候他把纱布扔在垃圾桶里了,我们把垃圾桶里的血纱布带走了,交给犯罪现场调查的同事,等他们提取,跟现场取得的血液比对。

    结果加急出来了,就是同一人。

     那我们必须不等这一个星期了,就在附近布控,只要发现他就抓。

    他能在安立路上骑车,会选择立水桥这么家不起眼儿的小诊所,很大可能性就是这里正是他的安全区,他就居住在这儿。

    既然住这儿,总会出门。

    三天后,我们在一个早点摊上,直接把他给摁了。

    脑袋包成粽子的他,那是相当鹤立鸡群。

     周晓晨,内蒙古人,来京时间不足半年,先前在各地辗转,都没能谋得什么好的务工机会,倒是学了点儿小偷小摸的技巧,人家到北京来闯事业,他来北京就是想摸点儿钱花。

    他把老马扎死正是因为老马当时穿着警服,他怕蹲监狱。

    我都不知道说啥好了,小偷小摸跟杀人哪个事儿大?冲动是魔鬼这事儿没错,每年我们破获的案件里激情犯罪都占相当大的比重。

    人一慌乱,就容易激动,一激动,肾上腺素就分泌旺盛,相应的,必将大祸临头。

     人抓到了,对犯罪行为供认不讳,我们也算是对受害人老马和老马的家属有了个交代。

    我见到老马的媳妇了,说了不少安慰的话,老太太自始至终一语不发,眉宇间盘旋着一种全然出世的淡定。

    我后来听管片儿的民警说,老太太井井有条地操办老马的身后事,她对此就总结过一句话:我就知道得有这么一天,可想着他说话就退休了,结果到了没躲过去。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这话听完,我唏嘘不已。

    倒不是说老太太有预言能力,而是我们干刑警这行,确实成天跟不好的人、事打交道,伤害、死亡都是家常便饭,就像个走钢索的人,一脚踏空便粉身碎骨。

    但你还得不停地走,不停地磨炼技巧,却并不能防备死亡。

     以前我常常想,一个人怎么死,才担得起伟大,是不是它应该成为人生最耀眼的时刻?似乎,死和壮烈,必须连接在一起,只有死得伟大,才能留给后世一个壮烈。

    老马给评了个一等功,他没有死于大案要案,他抓了个小偷,小偷偷了个钱包,钱包里仅有四十七块六。

     他干了一辈子的警察,这奖章受之无愧但多少有点儿尴尬,尤其,对于他的家人来说,一个冷冰冰的奖章和一个活生生的人,显然后者才有意义。

    所以我想,死是没有意义的,生才有,无论你死得如何壮烈,都不会死得其所,活着,再平凡再无奈,也是闪耀的。

    努力活下去,是我们每个人首要的任务。

    撒手人寰,总归是自私而又冷淡的。

     罪案终结,我提笔写结案报告时,心里满是说不出的滋味。

    审讯的时候,得知周晓晨算是个无父无母的,从小吃百家饭长大,好不容易把自己拉扯大之后就来了北京,听说这里好赚钱。

    老马算是被这颗“定时炸弹”炸死的,可这样的炸弹在社会上还有很多,谁也说不准下一个受害人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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