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省心呢。
而且吧,青青和一般的成绩好的孩子还不一样,你看这孩子,一点不呆,知识面多丰富,小嘴儿吧吧的,从小就一套一套的,那是真厉害!要说可惜,就是四川这水土不养大个儿,照说你小姨比我还高呢,青青这长相、个头,可都没赶上她妈。
大三那年初夏,谢晓丹顶着太阳满城找工作的时候,四川方面捷报频传,先是表妹陈青凭借自己苦练十年的长笛特长获得了四川大学的免试录取通知书;一家人还没从这份喜悦中抽离出来,经过了黑色七八九的洗礼后,陈青又高分考取了复旦大学金融专业。
那个时候的谢晓丹,和表妹已然不在一个赛道,没有竞争,心态就轻松很多,她由衷地为妹妹骄傲,用打工挣的外快,买了条价格不菲的连衣裙寄给陈青,又打电话和她分享了许多大学生活的点滴感受。
没错,是分享。
面对比自己还大几个月的田蓉,谢晓丹向来是指点江山的派头;面对尚不满十八岁的陈青,晓丹却只能是分享。
这个表妹从小见识多、主意正,年纪越长,越添了几分自信稳重,别说是表姐,就是亲娘,凡事也只能与她商量,关键时刻,还得听她自己的安排。
陈青读大学的时候,两姊妹的交流较过去多了很多,没事聊QQ、打电话,有时还煞有介事地发封邮件。
大二的暑假,陈青跟着学校交响乐团来北京演出,演出结束后又多留了些日子逛故宫,爬长城,参观国博,游798,就借住在谢晓丹团结湖的小房子里。
那个夏天,姐妹俩挤在一张大床上天南地北地神聊,半夜去路边摊喝啤酒吃夜宵,又似亲人又似闺蜜,感情加深不少。
陈青从来不让人失望,大学毕业后,以GMAT780分的高分拿到了美国斯坦福大学的金融学硕士录取通知书,还申请到了奖学金。
如今又过三年,不知道这个在真正的国际大都市走过一圈儿的小妞,出落成了什么模样。
失恋后的谢晓丹生活寂静,心底里还很有些期待这个表妹的到来。
春节大假结束后,谢晓丹回到北京,愕然听说Samantha辞职了,据说要和老公移民加拿大。
Amy谢突然有点六神无主,未婚夫没了,一直罩着自己的人生偶像也要走了。
她心头涌起股强烈的不安全感,立春之日鼓吹起的那点气焰,被京城的春风一吹,便似浮萍一般漂泊不定。
不能再这样无根基地漂着了,谢晓丹突然强烈地想要有点实实在在的东西,能实实在在地把自己和脚下这座城连在一起。
那该是什么呢?她端着杯咖啡,站在国贸大厦28层的落地窗前,俯视着脚下车流滚滚的长安街,夕阳西下,远处华灯初上,楼顶的残雪尚未消融,映照着楼宇间瞬间启明的霓虹灯。
房子!这个念头突然在谢晓丹的脑海里浮现,窗外目力所及之处,广厦万千,每一扇窗背后都藏着故事,在这个初春的黄昏昭示着希望和温暖。
送自己一套房子,哪怕只是小小的一间,有一扇小小的窗。
从房地产市场的历史数据来看,2009年2月,是北京楼市前十年唯一一轮下跌中的最低点;也是后八年暴涨前的最后一次抄底机会。
谢晓丹不懂房地产,更不懂经济,只是她自己的人生脉络在那一刻因为想要寻求安全感,而突然有了强烈的买房冲动,这大概就叫作命运的垂青。
去年看婚房时的房屋中介,还在锲而不舍地发短信打电话,反正失恋了,周末闲着也是闲着,谢晓丹调整心态重整旗鼓,准备重新杀回到京城的房地产市场。
谢晓丹掂量下自己的存款,纵然有了丁家赔偿的那十万,依然远不到财大气粗可以任性为之的地步,这是二十多年的人生中要花出去的最大的一笔开销,可得谨慎加小心,何况电视台的法制节目,动不动就曝光似乎充斥着坑蒙拐骗的二手房市场,她心里越发没底。
淘宝上鉴别性价比高低的二手奢侈品,她经验丰富;买二手房,晓丹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而此时的田蓉,已经是大学同学圈子里小有名气的“置业专家”。
同龄的年轻人们终于有跑得快的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这才想起了婚姻的标配——房子;比起把房子当作投资品看待的田蓉,段位就明显低了很多。
所以,还得找田蓉。
和丁之潭分手后,谢晓丹有点躲着大家,谁愿意把自己的伤疤拿去当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可惜市井就横在你面前,终究也是躲不过去。
谢晓丹正琢磨怎么约田蓉讨教下买房的心得,就接到了另一个大学室友的电话,女孩要结婚了,婚礼就在情人节,邀请一众女友来做伴娘。
谢晓丹心里有点发涩,如果一切都按计划进行,去年10月她就已经领证摆酒,原本自己该是宿舍里第一个结婚的人,可惜,这世上没有哪件事是凭你年轻的约定,或是美好的计划就能成真。
谢晓丹条件反射地要拒绝,突然一个很现实的念头跑出来:不当伴娘就得随礼,这种关系,没个八百一千过不去,当了伴娘不但不用随礼,还能挣红包……算了,反正早晚也得面对大家,总躲着,别人倒真要背地里把你当笑话了。
选在情人节结婚的人,一定是单纯且执拗的人。
穿上烟粉色伴娘纱裙的谢晓丹,出神地看着镜中正一脸甜蜜化妆的室友,心中如此认定。
可不是嘛,情路漫漫,其修远兮。
当下的婚姻,谁能保证这个礼堂就能通向终点?倘若他日分手,岂不是连情人节这个日子都毁了,果真是不留后路。
谢晓丹原本以为自己会触景生情,不想真到这一刻,反倒释然了。
周遭喧嚷一片:电流淌过麦克风的刺啦声,香槟酒开启时的爆破声,台上台下的开怀的笑声夹着感动的啜泣声,漫天飞舞的仿雪花碎屑,还有空气里弥漫着的那丝淡紫色的甜……
不过如此。
谢晓丹静静地想。
炫目浪漫的婚礼,不过是庸常生活的一种假象,即便是此刻强拉她和丁之潭来演男女主角,想来也同样会让随了份子的亲朋好友们吃吃喝喝哭哭笑笑地觉得值回票价。
只可惜,跨过这道假象之后,生活和昨天一样,并不会有什么改变。
新郎官比新娘子大十几岁,谢晓丹听到伴娘团的闺蜜们私下议论:新郎官在四环内有套150平米的三居室,新娘子少奋斗十年!你看,还是房子,一句话,把你从粉红色的爱情幻想里拉回灰色的现实,不许你有任何松懈。
“有现成的房子也不见得是好事啊,那属于婚前财产,住多久都和新娘子没有关系。
”田蓉压低声音给闺蜜们“普法”。
这一年,本来就丰满的她又发福不少,勉勉强强塞进同款的烟粉色伴娘纱裙里,腋下、胸口、肚子,一堆堆的肉呼之欲出。
人,却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显得自信大方,以前是闷嘴的葫芦,现在竟然也敢私下点评他人了。
女友们面面相觑,有个打圆场的说:“那总比找个什么都没有的强吧!现在男的也都很鸡贼,没领证之前,你让他在房本儿上加女方的名字,才没人干呢!人家肯定说领了证就加,问题是领了证之后还加不加,那就两说了,多少人为这种事打架打分了的,要我说,四环内有套大房子先住着,挺好,老夫少妻,等有了孩子,将来还不是都得听老婆的,是吧,晓丹。
”
谢晓丹正想起身去洗手间回避下这个话题,不开眼的女同学却端端把问题抛给了自己。
她在向自己求证什么?老夫少妻的好处多,还是为房子打架分手的多?仔细想来,她们应该是不清楚自己和丁之潭分手的底细,这种时候,一定要自己先稳住。
“是,挺好的,等有了小孩,反正都是孩子的。
不过话说北京这楼市,最近几个月好像在降啊,是不是房地产泡沫要破啊!”晓丹成功地把话题转了出去,大家又都齐刷刷地扭头看向田蓉。
田蓉正往嘴里塞一只蛋饺,她一边努力地咀嚼,一边直起身子,张不开嘴,先皱着眉头使尽摇头:“千万别听那些‘砖家’忽悠,北京的房地产哪有泡沫,现在只是阶段性的降价,肯定会有反弹的那一天!”她终于把蛋饺咽了下去,伸着脖子着急地说,仿佛她讲得越坚定,触底反弹的一天就会越早到来。
刚才那个不开眼的女同学又沉不住气了:“蓉蓉,你到底希望房价涨还是跌啊?”
田蓉一下语塞,脸都憋红了,还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一桌子人哈哈大笑起来,七嘴八舌地说:“蓉蓉你现在是包租婆,当然希望房价涨了,拜托你考虑一下我们无产阶级的死活好不好,我们连楼花在哪儿都没见过呢,房地产泡沫赶紧破,最好房价腰斩,不对,腰斩都不行,跌到脚脖子才好,我们才买得起房啊!哎,要不然这样,蓉蓉,你反正都好几套房了,你分我们一套也行,咱们要求也不高,不要你的大房子,有个小房子就行,哈哈哈。
”
田蓉嘴唇上下翕合几次,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到底也没再说出一句话。
她心想,房价要是跌到脚脖子,你们倒是买得起房了,我可就成无产阶级了,不对,连无产阶级都算不上,负产,还欠着银行一屁股债呢,到底是谁不考虑谁的死活啊!话说,我的房子又不是从你们嘴里抢出来的,前几年房子还便宜的时候,你们买名牌,吃大餐,我连方便面都舍不得吃,省钱买房子,还劝你们一起买,你们都不听啊,要怪就怪你们自己虚荣、没头脑,现在想着杀富济贫的美事儿,做梦!
虽然这样一肚子怨气,可田蓉不敢说,她第一次觉得,人心之间,会因为房子,和房子背后所代表的财富,竖起一道高高的藩篱,谁也不要试图去理解墙那边的人心,纵然你们有过共同的青春,共同的回忆,这道墙一旦竖起,一切就都是徒劳。
三线城市的会对北上广深的竖起高墙;没有苹果手机的会对有苹果手机的竖起高墙;骑自行车的,会对开宝来的竖起高墙,开宝来的又会对开宝马的竖起高墙……一瞬间,似乎这泱泱大国中,到处都横亘着看不见也突不破的藩篱,密密匝匝,阻隔人心。
田蓉心想,幸亏现在是法治社会,要突然来场革命,陌生的人都不论,就这帮心理不平衡的闺蜜,没准都能扑上来抢了自己的房子、革了自己的命。
后半场婚宴,田蓉吃得了无生趣,好容易熬到散场,正准备回家,却在酒店门口被谢晓丹拖住了手臂:“你下午什么安排,别着急回去啊,我还有事想跟你,聊聊呢!”
谢晓丹本想说请教,或者咨询,可惜话到嘴边,还是舍不得开口,田蓉不过就是运气好,多买了几套房,论眼界见地,哪有什么值得被“请教”。
好在田蓉并没意识到谢晓丹内心的小九九,大概她也寂寞,便欣然答应了。
谢晓丹四下看看,这家老牌子四星酒店的设备虽然陈旧,大堂吧也还算窗明几净,此刻脚下正蹬着七寸高跟鞋,也不便走远,于是就拖着田蓉拣了个安静的角落落座。
田蓉望一眼又深又矮的沙发,有点为难,捏了捏自己腰间礼服裙快要绷不住的赘肉,低声对谢晓丹说:“你先点喝的,我去洗手间把衣服换了,这么勒着,实在坐不下去。
”
晓丹扑哧笑出来:“快去吧,杨贵妃,我看你现在是彻底自暴自弃了!”
约莫十来分钟,田蓉穿着宽松的毛衣和厚呢子裙,蹬着双低跟的半筒靴,左顾右盼地走过来,半个屁股落在身后。
落座后拿起酒单翻了翻,立刻惊呼道:“一杯咖啡要65!这么贵!快走,晓丹,咱们换一家,这家明显是宰外地人的。
”
谢晓丹哈哈大笑,原本有些紧张的情绪立刻松弛下来,就凭这一句,无论田蓉趁着几套房,在自己面前也建立不了心理优势。
“瞧你那点出息,你现在也身家千万了吧,65块的咖啡都嫌贵?”
“不是舍不得,是犯不着嘛!”她四下看看,压低声音说,“我也不是啥都不懂,星巴克的咖啡才三十来块钱,他这儿杯子那么小,还要一倍的价钱,那不就是宰外地来这住店的客人的嘛,咱们别当这个冤大头。
”说着就起身来拉谢晓丹。
“哎哎,你坐下,坐下!我都已经点过了,我请你行了吧!”谢晓丹被田蓉闹得哭笑不得,“酒店的环境和星巴克能比吗,星巴克有人给你现场弹钢琴?”谢晓丹用下巴尖指指不远处一身黑丝绒长裙的钢琴师,“你就踏踏实实地在这儿享受会儿吧,我脚疼,走不了远路。
”
话已至此,田蓉只好把自己扔进松软的沙发,这才第一次正眼看看周围的环境,边看边摇头:“哎,你是真舍得花钱,有钱买点金子、买个钻、买块表啥的,我都能理解,好歹是保值的啊,花在这些吃喝玩乐上,也不见得就能多长二两肉,浪费!”
“我说你这个城乡接合部的思想能不能转变下啊,来北京都快十年了,说话怎么跟我妈似的。
嘿,我真好奇耶,你说你上学那会儿,还愿意打扮打扮,现在你看看你,参加个婚礼,都不知道捯饬捯饬,也从来不见你看电影逛街,更别说旅游啊看演出啊什么的,那你说你来北京干吗啊?你这人就真的没有什么爱好吗?”谢晓丹挺起身子问,气场又像是退回到了大学时代。
田蓉还真的低头想了想,自己确实什么也不好,不爱臭美,不馋美食,什么看演出追星、旅游看电影,似乎从来都和自己无关,不对,要说爱好,也不是没有,她兀自憨厚地笑起来:“你别说,我还真有个爱好。
”
“什么啊?”
“爱买房,嘿嘿!”她脸上泛起红晕,倒不全是尴尬羞涩,更藏着弯着腰、缩着脖子的满足和骄傲。
尽管田蓉说的是实话,谢晓丹听起来还是很扫兴,为什么自己的爱好都是花钱的,人家的爱好却是挣钱的。
如果说发财也要天赋,谢晓丹看着田蓉肉乎乎的小手,心想,也许她命里真带着财运呢。
那么好吧,言归正传。
“对了,说到买房,刚才饭桌上没聊透,最近我看新闻,深圳广州那边,房价跌得不成样,有些买房子的人宁可不要首付款了不要房了,也不还银行贷款,你说北京会不会也这样?”
田蓉的丹凤眼翻一翻,还在为刚才的情景不悦:“你们不是都恨不得跌到脚脖子嘛,最好不要钱,一人送一套。
”
“哎呀,那是大家开玩笑的,说到底,房还是得买啊,就是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嘛,总不想刚买就被套牢啊。
”
“嗯,你能这么想,就比她们明智。
跟你说你别不信,北京这一轮下跌,真的是阶段性的,肯定还会涨起来,就看什么时候。
嘿,你别这么看我呀,我真不是因为自己有房才这样说的。
现在再跌,也比我当时买的时候高,我反正是赚钱的,犯不着非要睁着眼睛说瞎话。
而且,跟你说实话,我最近也在看房,准备再来一套,我要纯粹是嘴硬,不真心觉得未来会涨,我自己能买吗?!”田蓉跷起二郎腿,劣质的黑色打底裤,膝头磨起了许多毛球,她倒果真是以买房为乐,一说到买房,银盘一样的面孔熠熠生辉,深棕色的眸子也闪起光芒。
谢晓丹其实已经信了她七分,但毕竟涉及全部家产,还是要谨慎为之:“你为什么那么坚定地觉得这是阶段性的降价啊,该不会是有什么内部消息吧?”
田蓉一愣,眼神有些闪烁,犹豫片刻,像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弓下腰,凑到谢晓丹耳边说:“跟你说吧,我认识一个老大姐,福建人,炒房挣了很多钱,超级厉害,每次都买在低点,卖在高位,她很神的,会算命,你知道她都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