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深夜。
地面的寒气从脚趾处传过来,深蓝色的天空上挂着几颗星星,很远处有鞭炮的声音,轰鸣不断。
刘璐璐紧了紧领子。
这是五年前的长外套,一件很俗气,没有任何天然面料的化纤大衣。
走在已经不太熟悉的道路上,那是她曾经的幼儿园,很熟悉的外墙,里面有滑梯和秋千。
小镇改建,这地方也就搬迁了。
她漫不经心地想到家里的事。
姥姥姥爷也就嘴上说说什么买车买房,但唯一愿意真金白银给自己烧钱的也就只有爸爸。
刘爸爸虽然丧妻,和老丈人家的关系依旧亲近,自己这辈子能找到一个像爸爸这样爱妈妈的男人吗?
她在那一刻特别想沈砚。
他在美国干嘛呢?他继父脱离平安了吗?狗男人,吵完架就跑,算分手还是怎么样?
把手机掏了出来,她想给沈砚打视频,但出于某种自尊心,又硬是将冲动克制了下来。
走着走着,走到一家书店。
那是一家濒临倒闭的书店,过年期间的夜晚居然营业。
店主把书籍倾倒在地面的几个纸箱里,旁边是招牌:甩卖,三本五十元。
她蹲下来查看:“书是正版还是盗版啊?”
老式的书店,门口旁的收银台签面,贴着一个隶书写就的横幅“我爱阅读”。
店主正刷着短视频,眼睛往上抬一下,模棱两可的说:“你自己挑挑。
”
刘璐璐随口问:“嗯,有没有言情小说?”
店主放下手机,用手在好几箱子里翻看:“张爱玲行吗?这里有本《红玫瑰与白玫瑰》。
”
张爱玲的书在店主眼中被归类为言情小说。
但,好像也挑不出毛病。
刘璐璐挑了几本明显是鬼扯的,什么《美国政府掩藏的秘密:60年代发现外星人的档案》等等,店主不想放过好不容易的买家,殷勤地说:“再挑几本。
三本书,50块钱。
我给你算45。
”
刘璐璐的目光,掠过地面上的周国平老舍汪曾祺林清玄村上春树,转向更远处的一个纸箱子,那箱子里的书明显宽一号,里面装着老版本的莎士比亚四大悲剧,虽然还有塑封膜包裹着,但看得出,里面都氧化到发黄。
也许是春节的冷清,也许是深夜的无聊,店主抱怨:“现在也就是学生才买书,教辅书和耽美书卖得特别好,言情小说根本卖不动,名著就更别提了。
刚开店的时候没经验,进点名著心里踏实。
没想到,根本卖不出去。
这套书,搁在我这里都好几年,想当库存书退回去,结果,出版社死活也不收——”
刘璐璐却忍不住把那本书掏出来。
她热爱莎士比亚,这是唯一没受尹力影响的爱好。
她写剧本时,读不进去陀斯妥耶夫斯基等俄罗斯文学,他们致力于在卑微处寻找高贵的灵魂。
但莎士比亚的戏剧主角就具备时代主人翁精神,亮闪闪的,即使他们也会犯下滔天的错误——伟大的过失也来自伟大的灵魂。
店主再次犯愁地说:“现在人都刷抖音看视频,像这些东西,谁看?”
“我看。
”有人低低的回答。
店主抬起头,眼前的年轻女人却并没有看着他,刘璐璐凝视的是玻璃上的倒影,那是她自己。
家乡的小镇,道路规划得并不科学。
这条小路上根本没有路灯,黑得像一条丝带,也只有路口书店亮着一盏灯,玻璃窗像镜子一样映照着她年轻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