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儿,你自己有什么打算没?”周梅那叫一个愁啊,私底下她没少和陈二姐陈五姐絮叨,陈勇飞比陈晚大一岁,快三十了,一问就是要读书不着急,村里跟他一个年纪的孩子都上小学了。
“我不着急。
”要么陈晚跟陈勇飞是叔侄呢,两人一个德行。
“二十八了咋能不急!”周梅瞪眼,“你老实告诉大嫂,喜欢啥样的姑娘,大嫂帮你找。
”
“我不想结婚。
”陈晚强忍住告诉二人真相的冲动,虽然他相信周梅和陈前进不会做出伤害他的事,但眼下显然没到最佳时机,至少他要先探探口风,掌握他们对同性恋情的看法。
“好端端的怎么不想结婚?”周梅更莫名了,“你五姐夫学校有个语文老师,小你三岁,师范大学毕业,姑娘长得挺漂亮的,要不抽个时间见上一面?”
周梅认为陈晚不想结婚是没开窍,等见了姑娘,自然就开窍了。
如今的年轻人讲究什么自然恋爱、共同语言,为此那些没上过大学的她都拒了。
陈晚不知周梅的动作竟然如此迅速,看周梅的神色,似乎必须给出个合理的交代,陈晚咬咬牙:“我不行。
”
他是真的豁出去了,这下周梅总该死心了?
谁知周梅闻言的反应和陈晚的预料大相径庭:“你想骗我好歹换个理由吧,做什么学人家大山。
”
“我没骗你。
”陈晚默默在心里补上后半段——除许空山以外。
“有检查单子吗,我看看。
”周梅果然被逼急了,陈晚是陈家的小儿子,二老去世前把陈晚托付给他们做大哥大嫂的,要是陈晚一辈子不结婚,她怎么对得起二老。
陈晚哪拿得出检查单,他败下阵来,决定采取拖延大法:“大嫂,我们过完年以后再说行吗?”
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周梅心下一软:“好,六儿你莫怪嫂子,嫂子也是担心你,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万一生病都没人照顾,嫂子跟你哥这辈子没什么大的愿望,只要能看到你和勇飞他们过得好就心满意足了。
”
“我生病了山哥能照顾我。
”陈晚瞥了眼不知何时出现在楼梯口的许空山,神情温柔。
“傻孩子,那哪能一样。
”果真没开窍,周梅忍不住笑,“等你结了婚就明白了。
”
“电视修好了!”
气氛重新变得和谐,陈勇飞跳下楼梯:“你们说什么呢?”
“说你不找对象。
”又是个不省心的,周梅瞪向陈勇飞,“你英俊堂弟的儿子都会走跑了。
”
蒋英俊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学校所在城市工作,跟单位的女同事结了婚,前年带媳妇回了趟南城,去年生了个儿子,取了个小名叫壮壮。
“我有对象了。
”陈勇飞一语惊人,把周梅激动得站了起来。
“你有对象了?啥时候有的,怎么没听你说过?”陈前进花生撒了一地,顾不上捡,连连追问。
“哥你有对象了?”陈勇阳不洗碗了,跑出来凑热闹。
“没谈多久,准备稳定了再告诉你们的。
”陈勇飞挠挠头,“她跟我一个学校,读大四,想考研……”
话题集中到了陈勇飞身上,许空山走到陈晚身后,悄悄拍了拍他的背,他下来时刚巧碰到陈晚说他不行。
陈晚行不行,许空山心知肚明。
除了比他快了点,其他没什么问题。
得知陈勇飞谈了对象,周梅舒心不少,扭头对上陈勇阳兴致勃勃的眼神,周梅眉一敛:“你在学校好好学习,不准早恋,听到没?”
“我去洗碗。
”陈勇阳兔子似的溜了。
短暂的元旦假期过后,陈晚与许空山又开始了忙碌,一直到年底。
抱着侥幸的心理,陈晚悄悄上医院做了个检查,可惜天不遂人愿,他真的行。
这具身体的先天不足已补得七七八八,陈晚纠结半晌,终是放弃了掏钱收买医生,请他在检查结果一栏写个不能生育的想法。
让周梅相信他跟许空山都不能生育的概率跟陈勇阳没有早恋的概率一样,无限约等于零。
拖延终归不是长久之计,陈晚焦虑翻身:“山哥,我们村里有像你我这样的先例吗?”
“有。
”许空山的回答令陈晚精神一振,要试探周梅的口风,从村里人入手最为稳妥,到时候提起来也没那么突兀。
“是谁,你认识吗?”陈晚往许空山怀里蹭了蹭,仰着头,满脸好奇。
“我不认识,师傅跟我讲的,建国前的事了。
”许空山托住陈晚的腰,给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慢慢复述德叔的故事。
没错,德叔就是故事的主人公之一。
故事的内容很简单,一对同性恋人因家庭与世俗分开,从此两人天各一方,再无联系。
“等等,不是说德叔结过婚还有一个孩子?”陈晚懵了,难道他记忆出了错乱?
“没结过婚,孩子是捡的,有很严重的心脏病,没养大。
师傅经常看病不收钱,村里人感激他,为了维护师傅的名声,干脆统一口风,编了套师傅结过婚的说法。
”
根据陈前进与德叔的年龄差,陈晚得出一个结论,他大哥一定知道德叔的事,而周梅是后面嫁到平安村的,知晓与否的可能性五五开。
“那师傅看出我们的关系了吗?”陈晚下意识跟着许空山喊了师傅,既然是同类的话,应该是有察觉到的吧?
“嗯。
”许空山抱着陈晚的手紧了紧,“师傅说,我们的未来会是光明的。
”
陈晚莫名多了分底气,等到真正要坦白的那天,他反而有了种即将尘埃落定的解脱感。
左右不管周梅他们的态度如何,他与许空山绝不会分开。
坦白的地点在陈家,平安村的陈家,时间是许空山选的,正月初四,恰好是他的生日。
“这么多年没正经给你过过生日,今年可算赶上了。
”周梅张罗了一大桌好菜,筷子一个劲地往许空山碗里夹,似是要把欠的全补上。
作为许空山的师傅,德叔理所应当的在场。
陈晚心里藏着事,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等啊等,堂屋的酒气散尽,陈勇阳和陈露分别找小伙伴玩去了,陈勇飞出门帮陈春来修收音机,陈星获得了公派留学的名额,今年没回来。
偌大的堂屋安静得诡异,周梅心突地一慌,勉强挤了个笑:“怎么都不说话了?”
陈晚和许空山对视一眼,他们早商量好了,这个口由陈晚来开,许空山终归是个“外人”。
“大哥,大嫂,我有件事想和你们说。
”陈晚也不探什么口风了,德叔给他们撑着腰呢。
见陈晚神情凝重,陈前进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对不起。
”陈晚先道了歉,他注定要让两个爱他的人伤心了,“之前一直瞒着你们,我其实有喜欢的人了。
”
垂在身侧的手被人紧紧握住,许空山打破了他们的计划,两人的事当然要两个人一起说。
牵着的手比任何语言都来得直白,周梅与陈前进齐齐失声。
“你们都是男人啊!”良久,陈前进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时候的事?”
陈前进虽然不赞成,但语气没陈晚预想中的强硬,是个好兆头。
“我上大学那会儿。
”陈晚撒了个小谎,否则要是让夫妻俩知道两人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好上的,周梅好陈前进铁定更自责。
不过即便从大学开始算,二人在一起也有近七年了。
“对不起。
”陈晚再次道歉,为周梅滚落不止的眼泪。
陈前进脱力般地瘫坐在椅子上,仿佛被抽去了骨头,陈晚喜欢男人并且对方还是他们看着长大的许空山,强烈的冲击令他们一时无法接受。
“六儿,你跟我进屋。
”陈前进撑着凳子站起来,拍拍发妻的肩膀。
陈晚默默跟上,许空山意欲同往,被陈晚拦了下来。
“大山,婶从来没求过你什么事,现在婶求你,跟六儿断了行吗,看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上。
”周梅祈求地望着许空山,“你们都是好孩子,不要做犯傻的事。
”
“对不起周婶,全是我的错。
”许空山目光坚定,认错归认错,断是不可能断的。
“他德叔,你是大山的师傅,你管管他。
”周梅急切地寻求德叔的帮助,她此刻只有一个念头,让两人分手,不能糊涂毁了一辈子。
“大山今天三十二了,陈晚二十七快二十八,他们是大人了,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人活几十年,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就行了,别的有什么关系呢?难道你想陈晚难过?”德叔是站在陈晚他们一方的,注定不会如周梅的意。
周梅闻言下意识摇头,她怎么可能舍得陈晚难过?
“周婶,我会一直对六儿好的!”许空山适时大声表态,声音直直传进里屋。
里屋没有凳子,陈前进招呼陈晚坐在床沿,他本非感性的人,但也不禁百味杂陈,二十七岁的陈晚,俨然是个成熟的大人的。
“你小时体质弱,我和妈还有你大嫂他们常常担心不能好好把你养大,多亏了你德叔天天来家里给你看病调养。
妈走前把你交给我,我答应过她一定会照顾好你,一眨眼你长大了,我跟你大嫂老了。
”
陈前进眼底有泪光,陈晚嗓子眼如同堵了团棉花,涨得慌。
“能改吗?”陈前进抖着手,头上的白发扎得陈晚眼睛疼。
“改不了。
”陈晚低头,不忍地避开陈前进的视线,“是我先招惹的山哥。
”
“大山不能生育是假的吧?”陈前进想起了许空山在村里承受的那些风言风语。
“嗯。
”
长久的沉默。
陈晚出了屋,陈前进把周梅叫进去,房门紧闭,偶有周梅的恸哭声传出。
陈晚不安地抓着许空山的手,愧疚而坚定。
没人觉得这是病,也没人提这事犯法,即便此刻,夫妻二人仍竭尽全力维护着他们的体面。
周梅哭肿了眼睛,陈前进搀着她坐下,长叹了一口气:“往后你们少往村里来,全是熟人,时间长了怕是会传闲话。
在外面照样小心点,别人问就说你们是兄弟,知道吗?”
“知道,谢谢大哥,谢谢大嫂。
”陈晚抬袖子擦干眼泪,许空山扑通一声跪下,迅速地朝陈前进周梅磕了个头,动作快得拦都拦不住。
晚上许空山轻车熟路地和陈晚去了隔壁睡觉,周梅越看越不对劲,两人真是大学那会儿好上的吗,她怎么这么不信呢?
甭管她信不信的,陈晚与许空山的关系总算是过了半个明路了,至于其他亲朋好友陈晚没打算说,省得自找麻烦,毕竟大环境太危险,低调保平安。
但黑暗只是一时的,因为天欲破晓,黎明的曙光终将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