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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大闹太原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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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崔老道本名崔道成,曾在龙虎山五雷殿偷看了两行半天书,实有“呼风唤雨、移山倒海”之能为,常以开周八百年的姜子牙和立汉四百载的张子房自比,气死诸葛亮,赛过刘伯温,号称“三枚金针安天下,一张铁嘴定太平;未卜先知高术士,祥殃有准半神仙”,无奈没有成仙了道的命,纵使有道法在身、玄窍在顶,却命浅福薄担不住,能耐再大也不敢用。

    起初崔老道心存侥幸,不甘吃苦受穷,贪图董地主家许下的好处,以为一次半次的不打紧,就给董妃娘娘指点了一个风水宝穴,使得董家财兴人旺、官运亨通,到头来不仅没挣到钱,还让董家打折了一条腿。

    后来腿是接上了,但是走路一瘸一拐,成了个跛子,一到阴天下雨便又酸又疼,虫咬鼠啃一般钻心地难受,下半辈子也好不了,得一直带进棺材,这就是报应!因为董地主有钱有势,交代接骨的郎中,给崔老道接骨治伤可以,却不准接好了,就让他这条腿瘸着,以后一走路就会想起不该招惹董家,让他记一辈子,到死也忘不了。

     崔老道可不是省油的灯,实在咽不下这口窝囊气,明面上斗不过就来阴的,使损招儿破了董家的风水,又勾结了天津卫头一号的飞贼燕尾子,伙同石匠李长林、倒斗的二臭虫,来了一出“群贼夜闯董妃坟”,将董妃娘娘陪葬的珍宝拿取一空。

    不承想惹来无妄之灾,前前后后扔下三条人命,三个拜把子的兄弟都死于非命没得善终。

    崔老道知道这是报应,天道昭彰、善恶循环,谁也躲不过去,只好将所得贼赃舍给了粥场道观,全都做了善事,自己一个大子儿也没敢留。

     燕尾子案发落网被枪毙之后,崔老道负案在身,免不了担惊受怕,唯恐官府追查到他,家也不敢回了。

    一想,不如逃到关外避避风头。

    他是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如漏网之鱼,片刻也不敢耽搁,一路奔了辽东。

     当年出门躲灾避祸的人,主要有这么几个去处,头一个便是关外。

    大清国倒台之后,关外匪盗成群,有几条枪就敢占山为王,一天一换旗,也不知道谁说了算。

    杀了人的土匪、越了货的强盗,躲入关外的深山老林之中,简直是鱼入大海、鸟上青天,官府再也擒拿不得,没地方找去了。

    除了东北以外,大西北、大西南,凡是山高水险、人迹罕至的去处,都是这些人的出路。

    崔老道在天津卫拖家带口,老的小的全靠他吃饭,不可能一去不回,无非暂避一时,躲过了这阵风头,他还得回家。

    沿路之上少不了饥餐渴饮、晓行夜宿,赶上荒洼野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找个土包子、草稞子也得忍一宿,险些喂了豺狼虎豹。

    逢村过店摇铃卖卦,蒙上一个是一个,对付一口饭吃,饥一顿饱一顿,说不完的惊险,道不尽的艰辛。

     出山海关来到辽东地面儿上,两眼一抹黑,一个熟人没有。

    崔老道想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哪儿的人多、热闹,他就奔哪儿去,好做生意。

    行行走走来至一处集市,崔老道脚踩生地、眼望生人,想到自己有家难回,凄凉之意涌上心头,不由得长叹一声。

    怪只怪钱财迷眼、猪油蒙心,一时昏了头,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心里甭提多后悔了。

    可这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再想这些也是无用,眼下找个饭辙才是当务之急。

     世上小庙能倒、大庙能败,唯独五脏庙的“香火”一天不可断。

    崔老道吃饭的家伙长在鼻子下边,凭着两行伶俐齿、三寸不烂舌,在哪儿都能做生意,只要是有人的地方,他就不愁吃不上饭。

    抖擞精神刚要往集市中走,耳听得身背后锣鼓喧天。

    崔老道回头一看,打远处来了一支接亲的队伍。

    前边一队吹鼓手开路,后随满汉执事,浩浩荡荡、喜气洋洋。

    当中一顶红呢子八抬龙凤大轿,轿夫们身穿大红,新裤子新鞋,胸前斜扎绸花,挺胸抬头、昂首阔步,走起路来又快又稳当,旁边有人给扶着轿杆。

    甭问,这是娘家哥哥、新郎的大舅子。

    轿子后边还有人给挑着灯,各式各样不一而足,什么叫官灯、串灯、子孙灯,排起一字长蛇阵,看得人眼花缭乱,可见没少花钱。

    崔老道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掸去身上的尘土,紧走了几步候在路口,等接亲的队伍过来,迎上前去唱道:“新年新月接新人,大红喜字贴满门,天上财神来进宝,金花银树聚宝盆;增福增寿增禄仙,送子娘娘也来观,神仙不落凡间地,差派老道送吉言。

    ” 接亲的队伍里有娘家人也有婆家人,都以为这个念喜歌的,是对方安排的老道,谁也没多问,对他礼敬有加。

    崔老道的脸皮比城墙拐角还厚,一瞧没人拦挡,还都挺客气,便混在队伍之中一路来到新郎家。

     花轿到了门口,婆家这边先把院门关上,在门外设下喜案,上摆一张弓、三支箭,都拿大红绸子缠好了,桌前摆一个炭火盆、桌后放一个马鞍子,两旁吹吹打打、鼓乐齐鸣。

    高打轿帘,红毡铺地,一直到喜桌前,有老妈子上前搀扶新媳妇儿下轿,脚踩红毡从火盆上迈过去。

    新郎从喜案上拿起弓箭,作势朝新媳妇儿身上射三箭,以免新娘子是鬼怪变的。

    可也不想想,真要是妖魔鬼怪,凭这三支没头箭射得走吗?这还不算完,还得找人拎过一只大公鸡来,让新媳妇儿抡圆了胳膊,左右开弓给鸡几个大嘴巴,抽的大公鸡“咯咯”直叫,此为“鸡鸣富贵”。

    您说这鸡招谁惹谁了?等一套过场走下来,婆家院门大开,宾客们涌入其中,纷纷落座等候开席。

     崔老道久走江湖,对这套东西了如指掌,他可不能闲着,仗着一身道袍,指指点点瞎忙活,忙完也找了张桌子坐下,今天这顿吃喝算有着落了。

    办喜事的主家挺阔,从大饭庄子请的“外台子”,在门口另搭起炉灶,开“四大扒”的席面,名为“四大扒”,可不止四道菜,“十二扒、十六扒”也有,给够了钱,想扒多少扒多少,但是统称“四大扒”,与“八大碗”齐名。

    一水儿的好东西,扒鸡、扒鸭、扒肘子,扒鱼、扒虾、扒海参,扒羊肉、扒牛肉、扒方肉,素的有扒面筋、扒全素、扒蟹黄白菜。

    全是提前做熟的,临上桌之前浇好了汤汁儿、靠透挂芡,一翻勺就能出锅。

     摆上酒开了席,院子里可就热闹了,你给我倒酒,我给你夹菜,甭管认识不认识的,往酒桌上一坐,推杯换盏谈笑风生,还有人来给崔老道敬酒道谢。

    崔老道也不客气,这一路上饥餐渴饮,没吃什么像样的东西,见了四大扒的酒席,两只眼直往外喷火苗子,甩开腮帮子一通胡吃海塞。

    扒鸡就着肘子、方肉就着海参、丸子掰开了夹虾仁儿,恨只恨没多长两张嘴。

    正吃得兴起,忽听门口有人吵闹,其中一人大声嚷嚷:“妈了个巴子的,我真心实意过来道喜,你们狗眼看人低,怎么能往外撵我呢?别说我没告诉你们,大爷我可快发财了,到时候手指头缝儿里掉出来几个,就够给你们随份子的……”崔老道听明白了,原来也是个脸皮厚的,没钱随份子还想进来喝酒,心说:这位是谁呀?混不进来还想硬闯不成?他一边啃肘子一边抬眼观瞧,不看还则罢了,一看吓了一跳,暗道一声:赶紧让这位进来吃吧,再不吃可就吃不上了! 2 咱们说门口这位长什么样呢?人高马大的一条汉子,虎背熊腰,稳健身形,可是肚子大得出了号儿,低下头看不见自己的脚面,人没进门肚子先进来了。

    再往脸上瞧,面相也不错,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鼻直口阔,大耳朝怀,只是一双三角眼,眉宇之间带有一股杀气,多半当过兵上过战场。

    崔老道一见此人大吃一惊,他开过玄窍,有一双道眼,只见这个大肚子黑气罩顶,身上全是妖气。

     门口一吵一闹,主家就出来人了。

    以前专有一路人吃红白事,过来闹喜闹丧,混吃混喝不说,还得讹几个钱。

    谁家办事都图个顺当,不愿意跟这些人计较,大不了添双筷子,掏俩小钱儿破财免灾,也就没当个回事,而且到门口一看,还真认识这位。

    此人姓纪,外号纪大肚子,之前在军队当兵吃粮,后来部队落败溃散,没死的全跑了。

    他逃到这一带,在玉皇庙讨了个照看香火的差事,干一些“添香续油、打扫庙堂”的粗活儿。

    玉皇庙离这儿不远,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今天这么好的日子,没必要伤和气。

    主家说了几句客套话,将纪大肚子让进院中。

    纪大肚子这才不嚷嚷了,气冲冲在院中一站,瞧见崔老道对面有个空位,走过来一屁股坐下,谁也不搭理,先抓起酒壶“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又端起碗来狼吞虎咽,那个没出息劲儿,比崔老道还不如。

     崔老道也是好事,觉得此人身上颇有古怪,忍不住开口询问。

    纪大肚子行伍出身,对走江湖的道人高看一眼,说话倒也客气。

    他一边吃喝一边告诉崔老道,他是当兵吃粮的,半年前打了败仗,兵败如山倒,队伍打没了,弟兄们死的死伤的伤,长官也逃得不知去向了。

    他在战场上捡了条命,逃至此地玉皇庙,替人管香火,好歹混口饭吃。

    听说今天有娶媳妇儿的,好心好意过来道贺,只因掏不出份子钱,门口写帖的不让他进来。

    损王八犊子狗眼看人低,只认钱不认人,把他当成蹭吃蹭喝的了,可不知道他纪大肚子快当财主了! 崔老道暗自摇头,心说:你死到临头了,还指望发财? 他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不想多生事端,有心不告诉纪大肚子,可是转念一想,自己遭了报应才逃至关外,如若指点纪大肚子一条活路,让他躲过此劫,岂不是阴功一件?适才听纪大肚子口口声声说快发大财了,倒不如借这个话头问他一个究竟。

     纪大肚子应着崔老道的话,嘴里头也没闲着,连吃带喝,已是十分醉饱,听崔老道问他在哪儿发财,便得意地说:“不怕让道长得知,告诉您也不打紧,因为这个邪财,只有我纪大肚子敢拿,旁人可没这个福分。

    倒了半辈子的霉,也该转转运了。

    ” 据他所说,他老家在关内,八月八生的,所以叫纪小八。

    小时候遭山贼劫掠,家里人全死光了,抢完东西杀完人,贼人又放起了一把大火,将屋舍烧成了白地。

    多亏他躲在水缸里,侥幸逃过一劫。

    从此四处行乞,偏偏又赶上荒年,残羹冷饭也要不来,只得挖野菜充饥,树根、草皮、死耗子,饿极了有什么吃什么。

    不知道误吃了什么,长成个累赘肚子,认识他的都以纪大肚子相称。

    后来为了谋生,上关外投了军,那个年头兵荒马乱,到处都在打仗,虽说枪林弹雨,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说不定哪天就丢了,可当兵的至少有口饱饭吃。

     直到半年前部队打散了,他一个人落荒而逃。

    走到一片坟地,赶上天降大雨,黄豆大的雨点子打在身上“噼里啪啦”挺疼。

    他瞧见有个草棚,是上坟插柳之人歇脚用的。

    纪大肚子是当兵的,死人见的多了,不在乎坟地不坟地的,眼瞅这雨下冒了泡,一时半会儿止不住,就在草棚子下边歇脚。

    又饿又乏,迷迷糊糊打起了盹儿,再一睁眼已是深夜。

    此时风停雨住,但是云阴月暗,周围一片漆黑,偶尔传来一两声蛙鸣虫叫,更显幽寂。

    纪大肚子饥肠辘辘,再待下去非饿死不可,被迫摸黑赶路,想上前边找户人家讨口饭吃。

    哪知他刚一起身,就见一个坟头后边有光亮。

     纪大肚子一愣,那是个啥玩意儿?他倒也不怕,扛过枪打过仗,在死人堆里爬出来多少次了,掉脑袋都不在乎,没有能把他吓住的东西。

    开始以为只是坟上的鬼火,转念一想不对,鬼火他不是没见过,多为蓝绿之色,可没有红的,况且鬼火忽明忽暗,不会这么亮。

    纪大肚子当时一拍脑袋:故老相传,金银财宝埋得久了会放光,该当我发财!他求财心切,摸过去一看,只见坟头后边有个窟窿,仅有碗口大小,不知什么东西在里边发光。

     纪大肚子胆大包天,加之财迷了心窍忘了怕,悄悄拨开荒草,趴到坟窟窿前,用一只眼往里边看。

    他这一看之下,当场吃了一惊,坟中俨然一个小屋,只是比寻常的屋子小得多,却也有灶有炕家什齐全,炕上摆了炕桌,上点一盏油灯,灶上有口锅,墙上还糊了灶王爷的年画,只是件件皆小。

    锅中是个小胖小子,长得粉团也似,光着屁股,被红绳子捆住了挣脱不开,满脸是泪,身上直打哆嗦,一个劲儿地吭哧。

    屋中还有一个小脚老太太,盘腿儿坐在炕头上,黄裤子黄袄,黄帕裹头,两只小脚上穿着黑布鞋,嘴里叼个烟袋锅子,盯着小胖小子一脸的邪笑。

    纪大肚子看明白了,不知小脚老太太是什么鬼怪,多半要拿这小胖小子煮汤吃。

    他情急之下,将胳膊进去,一把抓住小孩拎了出来。

     此时乌云移开,星斗重现,一轮明月照将下来,再借月光一看,手中哪有什么胖小子。

    纪大肚子使劲揉了揉眼,却是一根顶花带叶的大棒槌,已经长成了人形,有头有脸有胳膊有腿儿,上边拴着一根儿红线。

    他刚一打愣,小脚老太太也从坟窟窿中探出头来,月光下一张毛茸茸的尖脸,黑嘴岔子冒着油光,好大一只黄鼠狼子。

    如若换成旁人,见此情形早吓跑了,纪大肚子却把三角眼瞪得滚圆。

    他也是饿急了,除了大活人,没有不敢吃的,只当是个萝卜,三口两口将棒槌吃下去,连花带叶全进了肚子。

     书中代言:坟窟窿中的大黄鼠狼子可有来头,正是崔老道请猎户曹家兄弟在小南河逮住的那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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