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的家,这是你的铺子。
胭脂垂下眼睑,说,我走了。
宝生一把拉住她,说,下个月就到你爸的忌辰了。
胭脂拨开他的手,说,你就当我也死了。
说完,她拉开门冲进风雨中。
远天的一个闪电过后,很久才响起一声沉闷的雷声,斜塘镇上却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就连胭脂自己都觉得这一次离开,是她对这个地方的诀别。
她最后回望一眼后,对老莫说,回吧。
胭脂回到祥符荡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会游泳。
一个水匪不会泅水,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胭脂深知这一点,到了女儿五岁那年,整个夏天她都在教女儿游泳。
可是,女儿不会说话,当然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整个世界对于她来说,就如同祥符荡的水底,朦朦胧胧无声无息。
这让胭脂寝食难安。
她四处寻医问药,把方圆百里内的大夫都找遍了,就连乡间流传的那些偏方都不肯放过。
她不惜花三根金条买一张路条,带着女儿进县城,为的就是向名医周大庸求一剂药方。
年过花甲的老中医参佛多年,他把完脉,捋着山羊胡须却连连摇头,说这是神仙也治不了的病。
他劝胭脂还是多烧香积德吧,这是前世的冤孽。
胭脂还没开口,老莫已经拔出手枪顶在老中医的脑袋上,大骂,放你妈的狗屁。
胭脂摆了摆手,什么话都不说,抱起女儿转身离去。
她在一天夜里拦下一条途经祥符荡的航船,抱着女儿搭乘到了上海。
她深信这个世界上总有人能让女儿开口说话。
这是胭脂第二次来到上海,她混迹于逃难的流民之中,躲过日本兵的盘查,走进一家教会医院。
眼睛湛蓝的德国医生做了仔细的检查后,用生硬的汉语说这个孩子既没有耳鼓,也没有声带,她永远听不到声音,也永远不会发出声音。
但胭脂不相信,这是绝不可能的。
她在上海住了一个星期,在这七天里面,她几乎找遍了所有的医院,但医生的话差不多就是这么一句——这个孩子没有耳鼓,也没有声带,她是个畸形儿。
胭脂彻底地绝望了,走在大马路上抱紧了女儿,却在不知不觉中泪眼模糊。
最后一天晚上,胭脂躺在旅社的床上辗转难眠。
她忽然捂住嘴巴哭泣起来,她的哭声不可抑制,越来越响,惊醒了旅社中所有的客人,但她浑然不觉,就像熟睡中的女儿。
胭脂完全沉浸在自己难以言传的悸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