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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寅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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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灯楼已被蚍蜉渗透,一定有不利于君上的手段!”元载并不像李泌那么清楚内情,只得把话尽量说得圆滑点。

     陈玄礼追问道:“是已经发生了,还是还未发生?” 若是前者,倒是不必着急了。

    春宴上只是混乱了一阵,还不至于出现伤亡;若是后者,可就麻烦大了。

     元载回答:“在下刚自灯楼返回,亲眼所见毛顺被抛下高楼,贼人手持猛火雷而上。

    只怕蚍蜉的手段,可不止灯屋燃烧这么简单。

    ”陈玄礼轻捋髯须,游疑未定,元载上前一步,悄声道:“不须重兵护驾,只需将圣人潜送而出,其他人可徐徐离开。

    ” 他很了解陈玄礼畏忌避嫌的心思,所以建议不必大张旗鼓,只派两三个人悄悄把天子转移到安全地方。

    这样既护得天子周全,也不必引起猜疑。

    陈玄礼盯着元载,这家伙真是好大的胆子,话里话外,岂不是在暗示说只要天子安全,其他人死就死吧?那里还有宗室诸王、五品以上的股肱之臣、万国来拜的使者,这些人在元载嘴里,死就死了?可陈玄礼再仔细一想,却也想不到更妥帖的法子。

     沉默片刻,陈玄礼终于下了决心。

    先后两位靖安司的人都发出了同样的警告,无论灯楼里有没有猛火雷的威胁,天子都不适合待在勤政务本楼了。

     他立刻召集属下吩咐封闭兴庆宫诸门,防备可能的袭击,然后把头盔一摘:“我亲自去见天子。

    ”执勤期间,不宜卸甲,不过若他戴着将军盔闯进春宴,实在太醒目了。

     元载拱手道:“那么下官告辞……” “你跟我一起去。

    ”陈玄礼冷冷道。

    不知为何,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个讲话很有道理的家伙。

    元载脸色变了几变:“不,不,下官品级太过低微,贸然登楼,有违朝仪。

    ” “你不必上楼,但必须得留在我身边。

    ”陈玄礼坚持道。

    他没时间去验证元载的身份和情报,索性带在身边,万一有什么差池,当场就能解决。

     元载表面上满是无奈,其实内心却乐开了花。

    他算准陈玄礼的谨慎个性,来了一招“以退为进”。

    只要跟定陈玄礼,一定能有机会见到圣人,给他老人家心中留下一个印象——这可是花多少钱,也买不来的天赐良机。

     当然,这一去,风险也是极大,那栋灯楼不知何时就会炸开。

    可元载决定冒一次险,富贵岂不是都在险中求来的? 陈玄礼对元载的心思没兴趣,他站在城头朝广场方向看去。

    那灯楼已变成一个硕大的火炬,散发着热力和光芒,即使在金明门这里,都能感觉到它的威势。

    那熏天的火势,似乎已非常接近某一个极限。

    到了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上元灯楼就算再华贵,也不至于烧到这个程度。

     陈玄礼紧锁眉头,大喝一声:“走!”带着元载和几名护卫匆匆下了城楼。

     张小敬半靠在木台前,呆呆地望着四周的火墙逐渐向自己推移。

     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想逃生的通道,也已经为火舌吞噬,想下楼也没有可能了。

    用尽了所有选择的他,唯有坐等最后一刻的到来。

     据说人在死前的一刻,可以看到自己一生的回顾。

    可在张小敬眼前闪现的,却是一张张人脸。

    萧规的、闻无忌的、第八团兄弟们的、李泌的、徐宾的、姚汝能的、伊斯的、檀棋的、闻染的……每一张脸,都似乎要对他说些什么,可它们无法维持太久时间,很快便在火光中破灭。

     张小敬集中精力注视许久,才勉强辨认出它们想说的话——其实只有一句:你后悔吗?你后悔吗?你后悔吗? 这是一个很尖锐的问题。

    张小敬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昨天上午巳正时分,自己走出死囚牢狱的场景。

    如果能重来一次的话,会不会还做出同样的选择? 张小敬笑了,他嚅动干裂的嘴唇,缓缓吐出两个字:“不悔。

    ” 他并不后悔自己今日所做的选择,这不是为了某一位帝王、某一个朝廷,而是为了这座长安城和生活其中的许许多多普通人。

     张小敬只是觉得,还有太多遗憾之处:没能阻止这个阴谋,辜负了李司丞的信任;没看到闻染安然无恙;没有机会让那些欺辱第八团老兵的家伙得到应有的报应;还连累了徐宾、姚汝能和伊斯……对了,也很对不起檀棋,自己大言不惭承诺要解决这件事,结果却落到这般田地,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想到这里,一个曼妙而模糊的身影浮现在瞳孔里,张小敬无奈地叹了口气,摇摇头,那身影立刻消散。

     回顾这一天的所作所为,张小敬觉得其实自己犯了很多低级错误。

    假如再给他一次机会,也许情况会完全不同。

    如果能早点抵达昌明坊,猛火油根本没机会运出去;如果能在平康坊抓到鱼肠的话,就能让蚍蜉的计划更早暴露;如果安装在转机上的猛火雷没有受损泄劲,顺利起爆,也就不必有后面的那些麻烦了…… 张小敬在火中迷迷糊糊地想着,眼皮突然跳了一下。

    他略觉奇怪,自己这是怎么了?是被高温烤糊涂了?于是把思绪重新倒回去,又过了一遍,果然,眼皮又跳了一下。

     如是再三,他唰地睁开眼睛,整个人扶着木台站了起来。

    原本逐渐散去的生机,霎时又聚拢回来。

     对了!如果猛火雷密封受损,泄了劲!就不会爆炸了!无论大小,这个道理都讲得通! 毛顺要把转机炸偏,正是想利用偏斜的角度绞碎天枢的底部,把石脂泄出来。

    现在虽然没有转机可以利用,可天枢就在旁边转动不休——它是竹质,靠人类的力量,就算没办法绞碎,也能在外壁留下几道刀口,让石脂外泄。

     张小敬没计算过,到底要劈开多少道口子,流失多少石脂,才能让这一枚巨大的猛火雷彻底失去内劲。

    他只是意识到了这种可能性,不想带着遗憾死去,于是来做最后一搏。

     一想到希望,张小敬浑身重新迸发出活力。

    他扫视左右,看到在木台附近的条筐里面,扔着一件件工具。

    这是蚍蜉工匠们安装完麒麟臂之后,随手弃在这里的。

    张小敬从筐里拿起几把斧子,斧柄已经被烤得发烫,几乎握不住。

     张小敬抓着这些斧子,回身冲到天枢跟前。

    天枢仍旧在嘎嘎地转动着,仿佛这世间没什么值得它停下脚步。

    周围炽热的火光,把那坑坑洼洼的泛青枢面照得一清二楚。

     天枢与灯楼等高,世间不可能有这么高的竹子。

    毛顺在设计时,是将一节节硬竹贯穿接起,衔接之处用铸铁套子固定。

    若说它有什么薄弱之处,那应该就在铁套附近。

     张小敬毫不客气,挥起大斧狠狠一劈。

    可惜天枢表面做过硬化处理,斧刃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张小敬又劈了一下,这才勉强开了一条小缝,有黑色的石脂渗出来,如同人受伤流出血液。

    张小敬第三次挥动斧子,竭尽全力劈在同一个地方,这才狠狠砍开一道大口子。

     醇厚黏稠的黑色石脂从窄缝里喷了出来,好似喷泉浇在木轮之上。

    此时外面的温度已经非常高了,石脂一喷到木轮表面,立刻呼啦一下烧成一片。

    一会儿工夫,木轮地板已彻底燃烧起来,成了一个火轮。

     张小敬知道,这还不够。

    对于和灯楼几乎等高的天枢来说,这点伤口九牛一毛,还不足以把药劲泄干净。

    他还需要砍更多的口子,泄出更多石脂。

     可此时木轮已被石脂喷燃,没法落足。

    张小敬只得拎起斧子,沿着残存的脚手架子继续向上爬去。

    每爬一段,他都挥动斧子,疯狂劈砍,直到劈出一道石脂喷泻的大口子,才继续上行。

     这些喷泻而出的石脂,会让灯楼内部燃烧得更加疯狂,反过来会促使天枢更快爆发。

    张小敬不光在与时间竞赛,还在奔跑途中帮助对手加速。

    于是,在这熊熊燃烧的灯楼火狱之中,一个坚毅的身影正穿行于烈火与浓烟之中。

    他一次又一次冲近行将爆发的天枢大柱,竭尽全力去争取那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可能性。

     大火越发旺盛,赤红色的火苗如春后野草,四处丛生,楼内的温度烫到可以媲美羊肉索饼的烤炉。

    张小敬的眉毛很快被燎光了,头皮也被烧得几乎起火,上下衣物无力抵御,纷纷化为一个个炭边破洞,全身被火焰烤灼——尤其是后背,他之前在靖安司内刚被烧了一回,此时再临高温,更让人痛苦万分。

     可张小敬的动作,却丝毫不见停滞。

    他灵巧地在竹架与木架之间跃动,不时扑到天枢旁边,挥斧猛砍。

    他所到之处,留下一片片黑色喷泉,让下方的火焰更加喧腾。

     砰砰!咔!哗—— 天枢上又多了一道口子,黑油喷洒。

     张小敬不知道这是破开的第几道口子,更算不出到底有多少斤石脂被喷出,他只是凭着最后的一口气,希望在自己彻底死去之前,尽可能地减少灯楼爆炸的危害。

    他把已经卷刃的斧子扔掉,从腰间拔出了最后一把。

     他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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