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传力不匀,绞碎天枢。
所以为了避免这种事,我让转机本身与整个玄观顶檐固定在一起,整个天顶都是它的固定架。
天顶不动,转机就不动。
唉,这个很难,很难……”他声音低下去,陷入沉思。
张小敬淡淡道:“那就把天顶一并毁掉便是。
”毛顺一噎,他的思路一直放在转机本身,可没想到这粗豪汉子提出这么一个蛮横的法子。
“天顶是砖石结构,怎么毁?”
张小敬沉默了一下,把视线投向灯屋上方。
那里有一节节的传力杆,从灯楼连到屋内,其中造型最醒目的一节,正是刚刚装好的麒麟臂。
毛顺先是一怔,觉得这太荒唐。
可仔细一想,这还真是个以力破巧的法子。
麒麟臂里装的也是加热过的密封石脂,一旦引爆,不一定能毁掉天顶,但足够让转机发生倾斜。
他脑子内快速计算了一下,点了点头,表示可行。
“很好。
”张小敬把毛顺从外头拉回来,“那我再问一个问题。
真的没有更快的麒麟臂安装方式吗?我得问出点什么,好去取得他们的信任。
”
毛顺沉默半晌,叹了一口气:“有……可如果他们按时装上,阙勒霍多就会成真,万劫不复啊。
”
“如果我失败了,那才是万劫不复。
”
萧规看到张小敬拎着毛顺从“武威”灯屋里出来,后者瑟瑟发抖,一脸死灰。
“问得了,这家伙果然藏私。
”张小敬道,然后把毛顺往前一推。
毛顺趴在地上,战战兢兢地把安装方式说出来。
旁边有懂行的蚍蜉,对萧规嘀咕了几句,确认这个办法确实可行。
这诀窍说穿了很简单,就是省略了几个步骤而已。
可若非毛顺这种资深大匠,谁敢擅自修改规程!
“大头,原来人说你是张阎王,我还不信呢。
”萧规跷起大拇指,然后恨恨地踢了毛顺一脚,“这个老东西,若早说出来,何至于让我们如此仓促!”
毛顺趴在地上,一直在抖,全无一个大师的尊严。
“既然我们都知道了,你也没什么用了。
”萧规的杀气又冒了出来。
张小敬连忙拦住他:“我答应饶他一命。
”萧规看着张小敬:“大头,你这会儿怎么又心软了?这样可不成。
”
“别让我违背承诺。
”
萧规看了张小敬一眼,见他脸色很认真,只好悻悻把脚挪开:“先做事,其他的到时候再说。
”他看看时辰,吩咐把新的安装方法传给各处灯屋的蚍蜉,尽快去办。
灯楼里立刻又是一阵忙乱。
张小敬环顾四周,心里盘算着。
麒麟臂那么多,蚍蜉们肯定存有余量,应该就放在玄观的小鼎里吧?他应该尽快找一个理由下去,把麒麟臂拿到,并安装好。
只要拿到麒麟臂,把转机一炸,最大的危机就算解除。
至于灯楼能不能保全,天子会不会丢面子,这就不是张小敬关心的事情了。
他正在沉思,萧规又走过来:“大头,等会儿会有一个惊喜给你。
”
“嗯?”
“灯楼里的麒麟臂安装完以后,你跟我撤出灯楼,下到水力宫。
现在那儿有三十个精锐老兵等着,正准备做件大事,你我带队,做件痛快事。
”
“三十个精锐老兵?在水力宫?”张小敬吓了一跳。
“当然,今晚的惊喜,又岂止是太上玄元灯楼呢。
”萧规笑道,没注意张小敬的眉毛跳动了一下。
李泌站在黑暗的水力宫里,有些茫然。
虽然他顺利地干掉了守卫,可是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里看起来四面都是封闭的土壁,顶上有纵横的十字形撑柱,就像是矿坑里用的那种。
整个空间里,只有一处台阶通向上方。
可是那上面都是敌人,是绝对不能去的。
张小敬或许有一个绝妙的主意,可他们两个却一直没有单独接触的机会。
能传送那两个字过来,已经是不引起别人怀疑的极限。
李泌身边没有蜡烛,他只能轻手轻脚地在黑暗中向前摸索。
在转了两圈之后,李泌终于确认,这里既没有敌人,也没有别的出口。
李泌感觉自己身陷一个谜题之中,答案就在左近,可就是找寻不到。
他估算了一下,现在是丑初,距离拔灯只剩半个时辰了。
一个疲惫的念头袭上心头。
“要不,干脆就躲在这里,等到事情结束?”
这个想法似乎合情合理。
现在的自己,并没什么能做的事,只要尽量保全性命,不给别人添麻烦就够了。
这个水力宫造得很牢固,就算上头炸翻天,也不会波及这里。
可李泌只迟疑了一个弹指,便用一声冷哼把这个心魔驱散。
堂堂靖安司丞,岂能像走犬一样只求苟活?被人绑架已是奇耻大辱,若再灰心丧气等别人来救,那我李泌李长源还有何颜面去见太子?再者说,张小敬还在上头拼命,难道他还不如一个死囚犯来得可靠?
一想到这个人,极复杂的情绪便涌上李泌心头。
在灵官阁里,张小敬吼向他的那些话,似乎并非完全作伪。
李泌能分辨得出来,那是发自内心的真实怒吼,因此才更令人心惊。
第八团浴血奋战的张大头;悍杀县尉、被打入死牢的不良帅;被右骁卫捉拿的奸细;被全城通缉的死囚犯;向长安讨个公道的一个老兵!
每一个身份都是真的,可张小敬仍旧没有叛变,这才让李泌觉得心惊。
他忽然发现,自己并没看透张小敬这个人,没看透的原因不是他太复杂,而是太单纯。
在那张狠戾的面孔和粗暴行事下,到底是怎样一颗矛盾之心?
李泌相信,适才张小敬举弩对准自己,是真的起了杀心。
只有如此,才能获得萧规的信任。
为了拯救更多的人,哪怕要牺牲无辜之人,张小敬也会毫不犹豫地动手——李泌也是。
他们曾经讨论过这个话题,一条渡船遭遇风暴,须杀一人祭河神以救百人,杀还是不杀?张小敬和李泌的答案完全一样:杀。
可张小敬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说这是必然的选择,并不代表它是对的。
张小敬身份与行事之间的种种矛盾之处,在这个答案之中,可以一窥渊薮。
有时候张小敬比谁都单纯,李泌心想。
抛开这些纷杂的念头,李泌紧皱着眉头,再一次审视这片狭窄的黑暗。
外围都是龙武军,龙波能靠工匠身份混进来,但张小敬肯定不成。
他应该有另外进来的途径——这水力宫,应该就隐藏着答案。
等等,水力?
李泌把目光再度投向那六个巨轮。
水推轮动,那么水从哪里来?他眼神一亮,扑通一下跳进水渠,逆着水势走到墙壁旁边,果然发现一个渠洞。
这渠洞边缘很新,还细致地包了一圈砖,尺寸有一人大小,里面的水位几乎漫到洞顶。
李泌相信,沿着这条渠道逆流而上,一定可以走到某一条外露的水渠。
李泌不太会游泳,但他测量了一下,只要把鼻子挺出水面,勉强还有一丝空间可以呼吸。
喜悦的心情在李泌心中绽放。
只要能出去,他立刻就去通知龙武军包围灯楼,这样便可把蚍蜉一网打尽。
他深吸一口气,刚刚猫下腰,正要钻进去,忽然听到一阵响动。
李泌生怕敌人会注意到这里,循声追来,连忙停止了动作,就这么泡在水里。
很快他先看到几把火炬,然后看到一支二三十人的队伍进入水力宫。
他们全副武装,其中有几个人很眼熟,正是突袭靖安司那批人。
他们进来以后,把火炬围成一圈,分散在各处,开始检查身上的装备。
幸亏李泌把那个守卫的尸体扔到了维护工匠的尸体旁边。
这些人略扫一眼,并未发现什么异状。
李泌默默地矮下身子去,只留半个脑袋在水面。
水车轮子的声音,可以帮他盖掉大部分噪声。
从这个黑暗的位置,去看火炬光明之处,格外清楚。
这些蚍蜉大概也是来这里避开爆炸的吧?不对……李泌突然意识到,这些人带的全是武器,一副要出击的派头,不像只是躲避爆炸那么简单。
可如果他们想打仗,为何还要跑到水力宫里来呢?难道也要从水渠入口的通道离开?
这时李泌看到,其中一人掀开箱子,拿出一堆浅灰色的鲨鱼皮水靠,分给每一个人。
这个举动,似乎佐证了他的猜想。
李泌悄无声息地把身子潜得再深一点,朝着水渠入口的通道退去。
他不能等了,必须立刻离开。
不然一会儿这些人下水,他会被抓个正着。
李泌小心地移动着身体,逆流而行,慢慢地深入水渠入口的通道。
走到一半,他突然停下来,脑海中迅速勾勒出一幅附近的长安城布局。
李泌蓦然想到,萧规刚才让他站在灯屋上的诡异举动,一个可怕的猜想渐渐在他的脑海中成形。
他站在漆黑的通道内,惊骇回望,心一下子比渠水还要冰凉。
水力宫的水渠有入口,必然就有出口。
入口在南方,那么出口就在北方。
水力宫正上方是太上玄元灯楼,灯楼北方只有一个地方。
兴庆宫苑。
元载带着旅贲军士兵一路朝着兴庆宫疾行,沿路观灯人数众多,十分拥堵。
他也不客气,叫着“靖安司办事”,喝令大棒和刀鞘开路。
前头百姓没头没脑被狠抽一顿,他们趁机在斥骂风浪中豕突猛进,很快便赶到了兴庆宫前。
一路上,带队的那个旅贲军伍长一直在询问,到底去哪里,去做什么。
他是个标准的军人,对于含糊的命令有着天然的抵触。
可惜元载自己也答不出来,被问急了就用官威强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