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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巳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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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口处,守门士卒将石制坊闩从地坑里抬起,随时可以关闭大门。

     蜘蛛网一层层地飞速编织着,一支利箭直刺而去。

     进入丙号货栈范围后,崔器做了几个手势,早有默契的旅贲军分成三个方向,悄无声息地接近丙六货栈,不良人已经将附近所有的路悄悄封锁。

    这一带只有几个商队的马匹牲畜拴放于此,三两个伙计看着。

    有不良人过去,交涉几句,把牲口都远远牵开。

     至此,丙六货栈与西市完全隔绝。

     崔器半蹲在丙六客栈附近一堵土墙的拐角处,摘下胸前护心镜,挂在横刀头上,小心地朝外伸去。

    借着护心镜的反光,他不必探头也可看清前方状况。

     丙六货栈是一所压檐木制建筑,长六十步,宽四十五步,近乎方形,只有一个入口,四面有通风窗,但特别小,不容成人通行。

    因为这一带靠近水渠,夏季容易被淹,所以建筑底部悬空,被十六根木柱托起,有点类似岭南建筑风格。

     门口守着一个大鼻子胡人,正是曹破延的十五个伴当之一。

    他背靠木门,不时低头去玩手腕上的一串木珠,显得心不在焉。

    崔器估算了下弩箭的距离,如果真要动手,他有信心在十个弹指之内破门而入。

     崔器把目光投向入口,屏住了呼吸。

    万事俱备,就等货栈内的动静了。

     在与外界隔着一面木墙的货栈内,曹破延背靠屋角双手抱臂,面向入口而立。

    他已经摘下白尖毡帽,露出一头浓密的黑色发辫。

    其他人在货架之间散开,三三两两地低声交谈着,但用的不是粟特语而是突厥语&mdash&mdash当然,站在窗边的崔六郎表现出一副完全听不懂的样子。

     崔六郎搓手笑道:&ldquo曹公,谁给您找的这地方?这里潮湿得很,附近也没有食肆杂铺,不如我给您另外安排一间。

    &rdquo 曹破延像是没听见这个问题似的,冷淡地回答:&ldquo做正事。

    &rdquo 崔六郎也不尴尬:&ldquo好,好。

    您找我到底做什么事,现在能说了吧?&rdquo 曹破延打了个响指,两个伴当走过来,在地上铺开一卷布帛,展开来是个宽方的尺寸。

    然后他们又拿出了小狼毫一支、墨锭一方、砚台一盏。

    崔六郎一怔,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要开科考诗赋? 他再一看那硬黄布帛,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布上密密麻麻画着无数方格,墨线纵横,正是长安城的一百零八坊图。

    不过这地图太过粗略,仅仅只是勾出坊市轮廓和名字。

     &ldquo这玩意只在皇城秘府里头有收藏,百姓谁家私藏,可是杀头的大罪!&rdquo 曹破延双眼一眯:&ldquo&hellip&hellip你不敢接?&rdquo 崔六郎哈哈大笑,后退一步盘腿坐在地上:&ldquo我若是不敢,就不会把你们接进西市了。

    富贵险中求,干我这行的,有几个把大唐律令当回事?来呀,笔墨伺候,你们想标什么?&rdquo &ldquo我要你在这份长安坊图上,把所有的隐门、暗渠、夹墙通道等要害之所标出来。

    &rdquo曹破延一字一句道。

     崔六郎一边应承,一边脑子里飞快转动。

    长安城内地势错综复杂,可不是纵横二十五条路街这么简单。

    诸坊之间有水陆渠道,城墙之间有夹墙,桥下有沟,坡旁有坎,彼此之间如何勾连成网,联通何处,大部分长安居民一辈子都搞不清楚。

     若有这么一张全图在手,长安城大半虚实尽在掌握,来去自如。

    看来这些突厥人所图非小啊&hellip 一人掏出皮囊,倒了些清水在砚台上,一会儿工夫,研出浅浅的一摊墨水。

    崔六郎舔开狼毫笔尖,蘸了蘸墨,提笔画了几笔,忽然又停手:&ldquo曹公,你不是中原人,对布匹不熟。

    这布啊,不成。

    这叫硬黄布,做衣服合适,上墨却略显滞涩。

    不如我去买些一品的宣纸回来&hellip&hellip&rdquo &ldquo你不能离开。

    &rdquo曹破延断然否决。

     崔六郎摇摇头,提笔开始勾画。

    刚填完长安城一角,他又抬眼道:&ldquo长安城太大,若是事无巨细都画上去,三天三夜也画不完。

    曹公你用此图到底是要做什么用?我心里有数,下笔自然就有详略。

    &rdquo 曹破延道:&ldquo这与你无关。

    &rdquo 崔六郎双手一摊:&ldquo你要我两个时辰内填完长安城全图,却连干什么用的都不肯说&mdash&mdash抱歉,画不了。

    &rdquo 曹破延听了这一串说辞,不由得大怒,一步迈到崔六郎的身前,伸手要扼他的咽喉。

     崔六郎犹豫了一下,没有躲闪。

    他知道靖安司的人就在外头,只消一声高喊,这些突厥人一个也跑不掉。

    可是那样一来,之前的心血就全浪费了。

    他赌曹破延现在只是虚张声势,没拿到坊图不会真的下手。

     只要再诈上一诈,就能搞清楚他们的真正目的了。

     曹破延掐在崔六郎咽喉上的手骤然停住,崔六郎心里一松,知道自己赌对了。

    曹破延保持着这个姿势,头忽然朝着窗外歪了一下,似乎在侧耳倾听。

    崔六郎有些紧张,难道是旅贲军的人粗心大意搞出了噪声?他连忙问道:&ldquo曹公,怎么了?&rdquo &ldquo你听到什么没有?&rdquo曹破延指了指窗外。

     崔六郎听了听,外面寂静无声。

    他有点茫然地摇摇头:&ldquo什么都没有啊。

    &rdquo &ldquo对,什么都没有。

    &rdquo曹破延露出草原狼才有的狰狞笑意,手指猛然发力,&ldquo刚才进门时,附近明明拴着许多牲口,热闹得很,现在却连一声马鸣都没了。

    &rdquo 一听这话,崔六郎的面部遽然变色,开始是因为惊慌,然后是因为窒息。

     崔器在外头等待着,心里越发不安。

    货栈那边没什么动静,可他就是觉得不对劲。

    作为一名老兵,他的这种直觉往往很准。

     他再度用横刀把护心镜探出去,这次对准的是丙六货栈的窗户。

    窗口很小,镜上只能勉强看清有人影晃动。

    忽然一个人影在窗前消失,同时传来&ldquo咚&rdquo的一声,似乎有沉重的东西倒在地上。

     不好!崔器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他猛然收回横刀,急切地对周围吼道:&ldquo破门!快!&rdquo 旅贲军早已在各自的战位准备就绪,命令一下,八支弩箭立刻从三个方向射出,登时把守门的突厥人钉成了一只刺猬。

    与此同时,两名士兵猛然跃上门前木阶,掠过刚软软倒下的敌人,用厚实的肩膀狠狠撞在门上。

     竹制的户枢抵挡不住压力,霎时破裂。

    轰隆一声,士兵的身体连同门板一起倒向里面。

    在他们身后,另外两名士兵毫不犹豫地踏过同伴的身体,冲进屋去。

    手中劲弩对准屋内先射了一轮,然后迅速矮下身去。

    这时趴在地上的两名士兵已经翻身起来,把门板抬起形成一个临时的木盾,护在同伴身旁,给他们争取弩箭上弦的时间。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无比流畅,仿佛已经排练过无数次。

     距离他们最近的几个突厥人吼叫着扑过来,突然又一头摔倒在地,发出痛苦的惨叫声。

    三具长弓在客栈远处发射,二尺长的铁箭准确地穿过货栈的狭小窗口,刺穿了他们的大腿。

     这一轮攻势争取到了足够多的时间。

    更多的士兵手端手弩冲进货栈,边前进边举弩大喊:&ldquo伏低!伏低不杀!&rdquo 可是突厥人仿佛没听懂似的,前仆后继地从货架的角落扑出来。

    他们高呼着可汗的名字,赤手空拳冲过来。

    对于旅贲军的士兵来说,这些人根本就是活靶子,一时间,货栈里充斥着金属揳入肉体的闷响声和人的惨叫声。

     士兵们并不急于推进,他们三人一组,互相掩护着缓缓前移。

    突厥人只要稍有现身,立刻就会被数把手弩射中。

     士兵们得到的指示是,要尽量留活口,所以尽量瞄准非要害部位。

    可是这些绝望的草原狼悍不畏死,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要设法反击。

    数名士兵因为无法痛下杀手,一时犹豫,反遭偷袭而受伤乃至阵亡。

    即使无力反击,那些突厥人也会立刻自杀,绝无犹豫。

     很快屋内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横七竖八的尸体躺在过道和木架之间。

    在付出了三名士兵战死的代价后,旅贲军终于控制了整个货栈。

     士兵们没有放松警惕,谨慎地一个货架一个货架地搜过去。

    突然,一个原本躺倒在地的突厥人一跃而起,扑向距离最近的一名士兵。

    那士兵猝不及防,被他拦腰抱住,两人纠缠在一起。

    突厥人张开大嘴,去咬士兵的鼻子,可他的动作猛然一僵,旋即扑倒在地,脑后勺上赫然插着一根青津津的弩箭。

     过道尽头,一名士兵的同伴持空手弩,手臂缓缓下垂,眼神慌乱。

    他本该让突厥人活下来,可同袍的遭遇让他忘记了训令。

     &ldquo笨蛋!我怎么教你的!&rdquo 崔器一把夺下那士兵的手弩,抬手就是一耳光。

    他黝黑的脸膛仿佛涂了一层铅灰色,暗淡无光。

     破门只花了十个弹指,全灭敌人在二十六弹指之内,这在京城诸卫中算是卓越的成绩。

    可突厥人太凶悍了,居然一个活口都没留下,这可不是上头想要的结果。

     崔器带着怒气在过道上踱步,眼神扫过那些尸体,手指不安地攥紧刀柄又松开。

    忽然他愣了一下,旋即快走两步,前方正是崔六郎的尸身。

     他双目圆睁,脖颈处有明显的指痕,不用仵作检查也知道他是被掐死的。

     &ldquo阿兄!&rdquo 崔器悲愤地一声虎吼,单腿跪在地板上,想要俯身去抱住死者。

    两人眉眼相仿,正是同胞兄弟,只可惜其中一个已永不可能睁开眼睛了。

     &ldquo如果我能再早下令三个弹指&hellip&hellip如果我能亲自去破门&hellip&hellip&rdquo悔意如同蚂蚁一样啃噬着崔器的心,他的手指猛烈颤抖着,几乎握不住阿兄的手。

     一个旅贲军的士兵跑过来,看到长官这副模样,不太敢靠近。

    崔器偏过头去,用眼神问他什么事。

    士兵连忙立正:&ldquo刚才清点完尸体,一共是十五具。

    &rdquo 除去崔六郎,一共有十六个突厥人进了货栈。

    也就是说,现在还有一人没有捉到,经过辨认,应该是为首的曹破延。

    崔器猛然吸一口气,重新站立起来,眼中跳动着火焰。

     &ldquo搜!&rdquo他沉着脸喝道。

     货栈不是住家,是一个没有隔断的大敞间,中间只有一些木制货架。

    崔器在货栈里巡视了几圈,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这样一个坦坦荡荡的地方,一眼就能望穿,他能躲到哪里去?难道这家伙会什么西域妖法,能穿墙不成? 崔器忽然觉得头顶有点凉飕飕的,他停下脚步,猛一抬头,瞳孔霎时收缩。

    在他的正上方,有一个井口般大小的木盖,盖子略有歪斜,露出一丝湛蓝的天空。

     这里居然有一个通风口! 丙六货栈的顶部是压檐结构,所以没人想到屋顶居然还会有一个通风口&mdash&mdash正常来说,只有平顶屋子才有这样的设计。

     这大概是之前的某位使用者偷偷开的口子,没有在西市署报备。

    崔器恨恨地骂上一句,吩咐人拿来梯子,然后给手弩装进了一支拿掉箭头的弩箭。

    狂怒并未让崔器丧失理智,这是最后一个人,务必要留活口,否则整个计划就完蛋了。

     现在货栈周围都是旅贲兵,曹破延就算去了屋顶,仍旧无路可走,几等于瓮中捉鳖。

     崔器唯恐再出什么疏漏,亲自登上梯子,朝上头爬去。

    爬到顶端,崔器正要推开木盖,突然感觉到一阵杀气。

    他急忙缩头,一块嵌着铁钉的硬木条擦着头皮飞过。

    他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弩。

    噗的一声,似乎刺中了什么。

    崔器一喜,手脚并用往上爬去,却冷不防被一条腰带抽中了左眼。

     这腰带是熟牛皮制成,质地极硬,抽得崔器一阵剧痛眩晕。

    腰带头上有一个小铜钩,抽回时又在他脸颊上划了一道长长的血口。

    这袭击激起了崔器的悍勇,他不退反进,反手一卷扯住腰带,用力一拽,硬是冲上了屋顶。

     还未等站稳,他就感觉腰带一松,显然对方松开了手。

    崔器一下子失去平衡,拼命摆动手臂,好不容易才重新站稳。

    就在这个当儿,他听到咔嗒咔嗒一连串脚步踩在瓦片上的声音,随即哗啦一声跃起,然后远远地传来一阵沉闷的咔嗒声,然后是哗啦的水声。

     这声音有些诡异,不像是落在土地上。

    崔器大急,他的左眼肿痛看不清东西,可脑子却还清醒。

    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丙六货栈旁边,有一条紧贴坊墙的广通渠。

    这条水渠在一年前拓宽了漕运,专运秦岭木材,所以渠深水多,宽可行船。

    此时尚在正月,水渠尚未解冻,上面覆有薄薄的一层冰面,如同朱雀大道般平整,而水门并无任何部署&mdash&mdash崔器之前的安排,光顾着陆路,居然把这事给忽略了。

     他听到的,正是曹破延撞开冰面,落入水中的声音。

     广通渠从西市流出之后,连通永安渠、清明渠,更远处还连着龙首渠和宫渠,流经的里坊多达三十余个,跨越大半个城区&mdash&mdash换言之,只要曹破延潜水游过西市水门,就可以轻松脱出包围圈,在全城任何一个地方上岸。

     崔器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这个错可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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