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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秋声紫苑 27 世情浇漓新茶旧茶 授受相疑太上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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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就是小人也罢。

    齐景公用晏子,也用梁丘据。

    这是人君度量。

    你生性深沉,他佻脱,不要因人而废……” “哪里……儿了不敢拟比父皇度量。

    ”颙琰赔笑,说道,“但儿子也不至于无端杀人的……” “现在不要说,对谁都不要说起。

    ”乾隆看一眼福康安,“明年登位,布新不忘旧,你到时候可以与和珅,还有几位军机各自谈谈。

    ” 说话间,新茶已经沏上来。

    颙琰还在说“断不为不忠不孝之举,使阿玛晚年伤怀”乾隆止住了他,说道:“朕说的是度量要宽宏,不是疑你。

    这件事就此不提。

    ”看太监沏好了,吩咐道,“给你十五爷和福爷端上——这茶要稍凉一凉,色味才能醇正。

    ” 君臣三人看着微微冒着热气的茶碗随意说笑,福康安拣着军中兵士军官的轶闻笑话说给二人取乐。

    一时看那茶成绦褐色,才同时端碗品尝。

     乾隆呷了一口,似乎不信,又呷了一口,一笑把碗放下了。

    福康安也呷一口,舌尖舐了一片茶叶,品嚼着,偷觑了一眼颙琰。

    颙琰也取碗,啜吸了一下,脸色一怔,随即平和,似乎不甘心,又喝了一小口,放下了碗。

     三个人都是品茶高手,雨水、雪水、惠泉、虎跑、玉泉……什么水到口便知:这水是玉泉山水的是不假,但茶叶却是春茶!春茶也不是劣茶。

    但现在是秋天,贡的是新秋新茶,茶叶茶水尽自清香甘口回味隽永。

    却没有那份鲜嫩醇烈!虽仍是好茶,万难比得上方才潞河驿吃的那份清冽宜人……都明白是假的,却也都明白不能说破了,只沉默了少许时辰,福康安心慌意乱地说道:“好茶,谢万岁赏!”咕咕地喝尽了那碗。

     “好茶!”颙琰不胜苦涩地一笑,喝了少半碗就放下了。

     “嗯……”乾隆又喝了一小口,慢慢放下了碗,勉强笑道,“你们都说好,朕看也不错。

    福康安还没回家吧?回去看看吧。

    这茶虽好,喝多了朕更难入眠。

    还要睡一会儿呢?琰儿也跪安吧……” 颙琰仍和福康安一同跪辞出来,一出垂花门,他的脸色就阴沉下来,脚步叮叮走得飞快,福康安情知他已心中大怒,生怕和自己发作,几乎小跑着跟在旁边。

    待出了花篱,颙琰见内务府的赵怀诚指挥着太监打扫落叶,忽地站住了脚,招手叫过他来,强笑着转过脸对福康安道:“你先安置吧,回头我们再说话。

    ” “扎!”福康安紧绷绷的心略松了一点,如蒙大赦地打了个千,装着从容退了出去。

     ……这一夜福康安没有好睡,没有叫福晋也没有叫侧福晋,自个在傅恒府花园听秋虫卿鸣,大睁着眼想事情——潞河驿的是新茶,乾隆本人却是陈茶!还没有当太子,人心都变了,连执政六十年威灵赫赫的乾隆都敢怠慢!这里头的人事太繁复了。

    他一夜想得眼发青也还是个懵懂惶惧。

     第二天是九月初三辛亥日,天气不好,阴上来了,却没有雨,太子册封大典仍旧如仪办理。

    所有军机部院大臣,谁也不晓得昨天微妙的一幕,俱各欢天喜地站在天街观礼。

    福康安位在王爵:心神恍忽地看着颙琰,自己随班,也看品级山前百官一个个神情雍穆,随仪节鹭行鹤步庄重行礼,但觉这巍峨宫阙之下,人人心里一把锯,一把算盘,秉风雷之性怀刀斧之心,却又具菩萨之相。

    他异样奇怪,自己自幼就在这堆人中厮混,怎么到今天才明白过来?……神思恍忽着,忽听景阳钟洪亮地响起,这才憬悟回来,听赞礼官唱道: “百官在勤政殿外跪听。

    皇太子颙琰领班,诸亲王、皇子、皇孙、王、公、大学士、军机大臣人殿,跪听皇上圣训!” 福康安忙随众承旨,跟在颙璘身后趋步鱼贯而入,已见乾隆高坐须弥座上,他穿得有点臃肿,一件驼色江绸棉袍外还罩了石青小羊皮褂,套着宽宽的瑞罩,束一条镀金镶蓝宝石线纽带,脚下的皂靴被袍子半掩了起来。

    乾隆神情看去还高兴,精神也好,微笑着目光流移看着众人,但眼角有点浮肿,看样子夜来也没睡好。

    太子颙琰穿一身簇新的八团龙褂,红宝石顶子上缀十二颗闪闪发光的大东珠——这是任凭哪个王爷都没有的——颤巍巍地背对着众人,却看不清什么脸色——再向左看,还有个黄白头发洋人,高鼻深目蓝眼睛,周周正正扣着顶红缨帽,傻子似的端在柱子旁呆看,与福康安目光一接便转过了脸。

    福康安一下子便认出他来:是玛格尔尼。

    这老鬼子也来观礼了!福康安和他是老对头了,见了就直巴掌痒痒,但此时只动了一下,他不敢失仪。

     “方才诏书已经公布明白。

    十五阿哥颙琰从今天就是皇太子了。

    ”乾隆端坐着说道,脸上仍带着笑容,“颙琰谦逊孝顺,多次辞谢,百官里头也有不少官员上表上奏,以为朕年事虽高,身体精神不亚壮年,请推迟明年改元大礼。

    这都是爱朕,也爱十五阿哥的。

    自然,也有人举出史上汉高祖之封太上皇,唐玄宗、宋高宗这些例子动摇朕心,这些人不是别有用心就是不懂经史。

    朕之逊位出自天意也出自诚意,从二十五岁登极,朕即焚香告天,假使天假余年,决不与圣祖比齐。

    与不得已逊居后宫者岂得等量齐观?” 他晃动了一下身躯,神情变得肃穆了些:“朕待太子必能以慈,太子事朕必能以孝。

    明年太子即位,即为天下之主,是你们的君,你们的为臣之道就要讲究忠。

    ”他放得口气随便了一点,斟酌着词句说道,“当然,朕还健在嘛。

    与军国大政要务,不能无所事事不闻不问。

    太子有不易料理的政务,自当随时随地训诲指正,当了太上皇自有太上皇的身份,皇帝有重大政务和人事变更,自当请示而后施行。

    ”他说完一笑,问道,“颙琰,如何?” “儿臣诚惶诚恐,凛凛畏命,谨遵皇阿玛圣训!”颙琰被问得身上颤了一下,忙叩头答道。

     满殿的王公大臣一片死寂:因为册封之命已经下达布告,说的就是皇帝,别无异辞。

    皇帝就是皇帝,事事都要“请示而后施行”,那和臣工有什么区分?人人都在想这段节外生枝的话,却一时想不清爽,而且这也不是说话的时地。

    乾隆见众人屏息听命,不无得意地一笑,挥手道:“颙琰的喜日子,在体仁阁设的有筵。

    就是这样很好,诸王众臣工去领筵吧!”又对颙琰道,“还是你代朕,遇到老臣子老奴才,要殷勤劝,不要他们多用酒。

    ”说罢命驾,“朕去寿皇殿歇息。

    过午之后再回圆明园!” “儿臣恭送皇阿玛……”颙琰又叩头道。

    不知怎的,他的声音有点气怯。

     此刻阿桂、和珅和纪昀、刘墉都在班里。

    太子先出殿,众人脚步杂沓纷纷跟着,已经乱了班序,刘墉走着,觉得有人扯了一下袍角,回头看是纪昀在身边,笑眯眯没事人般跟着蹭步儿,再看阿桂,却在纪昀身后,也用眼瞟自己,却是一脸木然。

    刘墉便知有话,回身对阿桂笑道:“今儿是和珅当值军机处。

    我们倒清闲了,侍会儿到四库书房老纪那儿,他弄来的好墨,欠你们的字账今天还。

    ”和珅在前侧走,听见了回头笑道:“顺便给我也写一幅。

    ”刘墉极爽快地应口答道:“成!” 三个人这般儿默契,胡乱到体仁阁应了个景儿,各自推说“忙”,辞了太子出来,剔牙散步说笑着跟纪昀去了。

     在纪昀文卷堆积如山,满地灰土纸片的公事房里,刘墉做张做智写了几幅字,晾着墨渍,也不礼让就都坐了。

    略一交换眼神,阿桂开口便单刀直入:“我们千难万难,竭蹶维持,才得这个局面,别人几句话几件鸡毛蒜皮小事就动摇,现在最要紧的是第一,三个月内不能再有变故,十五爷要能顺利登极;第二,要问清皇上,交不交皇帝玉玺,皇帝单独接见大臣不?第三,训政局面看来难以改变了,但诏书是不是单用嘉庆名义?我以为,最要紧的是头一条,力争的是太上皇不单独接见大臣,一定要交玉玺。

    时辰紧,我们不能长谈。

    我想的就这几条。

    你们再看。

    ”他说的十分简捷明了。

    大家心里明白,就这样的聚会也十分难得。

    纪昀哆嗦着手往烟斗里装烟,说道:“伍次友老先生有诗‘君子搏小人,如同赤手搏龙象’——什么也不说了,阿桂的意见都对。

    但十五爷万难出面,谁去说?诤谏、苦谏还是谲谏?” “我去。

    ”刘墉也吸烟,浓浓的喷了一口,“皇上现在是老小孩,不能谲谏。

    老人懵懂家人子弟也有猛喝提醒的,一味哄顺着反而麻烦。

    ”纪昀道:“你一个人不成。

    要车轮战,皇上有时糊涂有时清明。

    军机处就什么也不干,也得看守他,要作到无孔不入。

    ” “太子要一如既往。

    ”阿桂道,“我们不能串连,太子幕里有的是能人,大家心照不宣。

    ” “是。

    我们一齐去见皇上,一个人不够力。

    ”纪昀道。

     “我一定拼了老命争。

    ”刘墉道。

     阿桂听着一个个短促明了的发言,浓浓地锁着眉着道:“这又不是赴难,不要太绷的紧了,今天不是领了十五爷代天设的筵么?明天一齐进去谢恩。

    要和相领衔,把礼部安排的登极仪典奏上,要和珅领衔说十五爷孝恪天地,仁德忠厚。

    这样他至少背地不能直接再冒坏水儿了。

    然后由刘墉召见内务府堂官,皇上任何待遇有丝毫减退,要杀无赦——老罗锅子要多费心,里头的人还是怕你些。

    我们办事照旧,刘墉你就谏吧,谏不下来,我们再上。

    ” “成!”这些都是久居相位谋算无了遗的人,一听便知可行,无由再多说便异口同声答应。

    听着外头书办说话:“和相爷您来了?”同时一个微笑散立起来。

    便听和珅笑着近来,隔门问道:“老刘,我的字呢?这回笔没毛病吧?”刘墉笑着迎出来,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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